加尼叶歌剧院——拿破仑三世最后的狂欢

1838年,因一年多前效仿伯父发动政变失败,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流亡到了伦敦,在撰写政论文集的间隙也将目光投向了摄政街新建的宅邸、商店以及巨大的摄政公园,想象着自己的首都是否也需要这样的改造以便呈现出现代大都市应有的样子。十年后的“二月革命”让路易·拿破仑有机会回到巴黎,并在年底的大选中坐上了总统的宝座。然而共和国总统的宝座并不能让他满足,尤其是宪法中对连任的禁止,他需要一个能让自己的统治更加长久、更加稳固的方案。1852年10月,在经过四年的运筹帷幄后参议院正式提议建立第二帝国以取代第二共和国,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正式加冕为法兰西帝国皇帝——拿破仑三世。一切的障碍都已被扫清,皇帝除了急需解决就业问题外,他自己更急切的希望能重建法国自信的外表,中世纪遗留下来的、肮脏的巴黎将会快速消失,一个暂新的、耀眼的巴黎即将显现,全世界都将为其倾注羡慕的眼光。

皇帝的目标是要根除巴黎的恶疾:那些宏伟的纪念建筑被垃圾和污水填充的城市荒野所环绕;阴暗狭窄的街道滋生着犯罪和不稳定因素;新近引入城市的火车站亟需道路来疏导人流;缺乏下水道,污水在街面横流;饮用水匮乏,仅有三分之一的住宅有直饮水。针对这些问题皇帝需要一位得力的助手,他看中的是波尔多的一位普通公务员——乔治—欧仁·奥斯曼。他因为完美的接待了皇帝的访问而被提拔成为了塞纳省的行政长官。针对这些头痛的问题,前几届政府也有改造,但终归是小打小闹,奥斯曼在充分领会皇帝的意思后开始了对巴黎大刀阔斧的改造。林荫大道、大下水道和城市公园成了改造的象征。笔直的林荫大道以纪念建筑、广场和火车站为基点向四周发散,强势的打破中世纪遗留下来的迷宫般的城市肌理,有些过于密集而破败的街道被整体拆除(例如西岱岛),新建的街道两旁被用于开发适合中产阶级居住的公寓楼。最能体现奥斯曼这一理念的莫过于凯旋门所在的星型广场,12条街道交叉穿过这里,正对广场的街角建筑呈现出完美的对称,以至于建筑立面装饰、屋顶、阳台铁艺和草坪修剪都是一样的,简直无可挑剔。由此延伸出的香榭丽舍大道往东一直连接到协和广场,进而穿过杜伊勒丽花园直达卢浮宫,形成了一条贯穿城市东西的巨大轴线。在这些美丽的背后隐藏着与社会安全有关的秘密,平整笔直的大道能保证骑兵和步兵在非常时刻能畅通无阻,毕竟“炮弹可不会转弯”。


就在皇帝和他的公务员同心协力的改造巴黎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小插曲,1858年,皇帝在前往勒佩尔蒂埃歌剧院的路上遇刺,虽然毫发无损但皇帝和皇后无疑为这件事震惊到发抖,于是建造一座豪华、宽敞且安全的新歌剧院被提上了日程。很快,奥斯曼便为新歌剧院选定了位置,那是一片被多条新规划的道路切割成的菱形用地,面积约为1.2万平米,嘉布遣大道穿过用地南侧,北侧毗邻奥斯曼大道,笔直的歌剧院大道从这里出发直通皇帝的住处杜伊勒丽宫。从地图上看大道和歌剧院就如同从皇宫挥出的权杖,歌剧院就是能顶端璀璨的宝石。

皇帝为了现实对项目的重视亲自把控建筑设计,在一轮轮的竞选之后,一位寂寂无名的年轻建筑师逐渐走向前台,虽然他的设计在前几轮都是勉强过关,但随着设计的深入,那些著名建筑师渐渐的疲于应付这种冗长的程序,而他的方案却在逐渐深化的过程中趋于完美。在一次面方案展示中,欧仁妮皇后质疑这样的风格不伦不类“这不是古希腊的,也不是路易十六的风格,甚至不是路易十五,这算是什么风格?”,年轻的建筑师自信的答道“这是拿破仑三世的风格,不知您为何如此抱怨?”。当查尔斯·加尼叶在1861年5月30日被宣布为新歌剧院的设计师时他不过36岁,之前没有什么作品面世,这引起了不小的轰动。1862年歌剧院正式动工了,但过程并不顺利,在一开始的基础工程中,一条之前未被发现的地下河穿过用地,以至于完全无法排干基础的积水。于是,一个深达6米的积水池被建在了歌剧院的地下,当积水池被注满后,积水会被抽出排入下水道,这样就能保证上部建筑的安全。著名小说《歌剧魅影》(后被改编成歌剧)里对这个场景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描写。

工程在争吵、抱怨和妥协中进展到第十年,普法战争爆发了。帝国战败、皇帝被俘、皇后和王子流亡到英国。接着是三年的动荡不安,巴黎公社的怒火烧毁了皇帝的宫殿和奥斯曼的市政厅,接踵而来的镇压和屠杀让整个巴黎笼罩在一片暗影之中。此时的歌剧院已完成了四分之三,在被短暂的改为百货大楼后,她的存废陷入了一场争论。有的人认为歌剧院太过奢华,国库早已因为战争赔款而入不敷出,不少人认为将稀缺的社会资源继续用以建造这座享乐建筑是不妥的,并且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第二帝国的轻浮之风。但1873年老歌剧院在一场意外中被烧毁,这使得新歌剧院没有理由不再继续建造下去,在加尼叶象征性的做了些财政削减和政治层面上的修改后,工程得以继续。

1874年年底新歌剧院终于完工了,当脚手架拆除后交织着古典主义、巴洛克和洛可可风格的三段式立面终于完整的展现在世人面前。正立面最上端是希腊式的三角楣,顶端高举金色竖琴的阿波罗铜像俯视着巴黎城区。这里是舞台上空的部分,是用来悬挂灯光和桥架等一系列设备的地方,所以也是整个建筑的最高点。由此往前是一个巨大的青铜穹顶,这正是剧场堂座的位置,穹顶底部的一圈圆形天窗给整个剧场内带来些许自然光。歌剧院正对大街的立面是长方形的,顶部左右对称的各有一座镀金胜利女神像,下方檐口也豪气的镀了金,檐口下方的装饰板上天使拱卫的花环中央装饰着镀金的字母“N”,这是皇帝的象征。在此下方的装饰板上镌刻着“ACADEMIE NATIONALE DE MUSIQUE”。立面中层是一排宏伟的柱廊,左右两侧的柱廊顶上装饰有拱形山花,柱廊采用巴洛克风格中惯用的双柱和小壁柱,间隔着大型的开窗,开窗顶上又有巴洛克建筑中常用的圆形“牛眼窗”,呈现出雄壮端庄的气势,柱廊后方连着建筑二层的休息大厅,从这里可以俯瞰歌剧院大道壮观的风景;正面底层则是七间连拱形门洞,这是普通观众进出剧场的地方,这些拱券也与顶层的拱形山花和中层的柱廊、开窗形成呼应,柱廊间同样装饰有精美的大理石群雕。

然而这并不是美的全貌,在加尼叶将1942个钥匙交到歌剧院的管理方手中后,歌剧院做好了开门迎客的准备。1875年1月15日入夜后,这颗权杖上的宝石第一次被点亮了,她将赢得巴黎这座“光之城”所有赞誉的光芒。歌剧院大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人们好奇的看着这些达官贵人鱼贯入场,只是催生这栋壮丽建筑的三个人:路易·拿破仑·波拿巴、路易-欧仁·奥斯曼和查尔斯·加尼叶都没有到场,帝国皇帝已经在一年多前客死异乡;奥斯曼男爵更是早在1870年就因为自己的自负和傲慢而倒台,而建筑师却选择在自己的工作室中继续他的设计而没有到场。不过,加尼叶还是获得了他应得的殊荣,新歌剧院以建筑师的名字命名——加尼叶歌剧院,而剧院华丽的装饰使得这里似乎更像一座宫殿,因此也被称为加尼叶宫。那个为了皇帝能隐蔽而安全的出入歌剧院的大厅也就从来没有等到皇帝的到来,时至今日这里成为的接待游客的门厅,来此参观的人们都会有此进入加尼叶歌剧院。
迎宾厅是进入歌剧院后的第一个主要空间,这是一个圆形的大厅,中央圆形的天花是建筑师用自己的名字设计出的漂亮花纹,由此发散出17条肋拱延伸到墙边成为立柱。正对着迎宾厅的是装饰着繁复花纹的皮缇亚坛,这是一面位于大楼下下方的户型墙面,为了增强这里的仪式感,建筑师在底部设计了一座壁龛,皮缇亚那富于动感的雕像正放置于此,必看两侧装饰有巨大的枝状烛台,瀑布般的大理石楼梯从两侧垂下,引导游客进入上方的高达30米华丽门厅。


加尼叶将一座“T”型大理石楼梯放在门厅正中央,两侧各是一座女性雕像手持着光束,迎接四方宾客。楼梯从这里往上形成双向回旋的多层台阶,这无疑是为歌剧院建造了第二个舞台,一个属于观众的舞台,不难想象衣着光鲜的贵妇们夸张的在这些楼梯上踱步,并机敏的捕捉着任何仰慕者投来的目光。这一切的浮华都笼罩在一个四方拱顶的华盖下,天棚四方装饰着描绘神话故事的湿壁画,四条雕刻着洛可可风格浮雕的拱肋撑起了一个四方的玻璃天井,白天的阳光从这里打量着歌剧院的奢华。





大楼梯最终导向的是歌剧院的核心,一个可以容纳2000人的剧场。剧场呈马蹄形,一层堂座,三层楼座,观赏表演的宾客们会依照各自的社会阶层入座。大厅的钢结构被大理石、灰幔、丝绒和金箔所覆盖,玫瑰红的丝绒座椅配上金色的装饰,这让剧场看起来极其奢华。顶上悬挂的水晶灯重大8吨,装饰其间的340个灯泡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中央的天顶壁画在1964年由夏加尔重新绘制,巴黎的景致和风物在简约的线条和活泼的颜色间流动,更像是一幅现代艺术风格的浮世绘。这里所有的一切无不让每个人发出由衷的赞叹,即使是那些经常来此看戏的巴黎人也很难不在每次演出开始前细细的欣赏这些杰出的艺术品。




穿过大楼梯,正对的是剧院的休闲空间,用于演出前或是演出间隙给观众提供休息、等候的地方。大休息厅前的拱廊穹顶由金色和五彩缤纷的大理石马赛克镶嵌画组成,十字拱券的中央部分都垂下一只16头的巨大吊灯,拱面装饰的主题图案是各个希腊戏剧人物,而配角则是夸张的希腊戏剧面具,这一装饰主题明显是受到了庞贝古城发现的影响,这座活生生的古罗马城市的再现,深深的影响了这一时期欧洲装饰风格的发展。


拱廊两侧分别是一个小型的圆厅:太阳厅和月亮厅。区分它们的方法是看穹顶的天花图案,在圆厅的墙面上都装有玻璃,在对角线的位置上相互映照着,由此产生空间往前延伸,永无止境的幻觉。

从拱廊往里走就是大休息厅了,这是一座金色的大厅,它的设计手法和凡尔赛宫的镜厅相似,通过镜子和玻璃窗玩起了光线的游戏。虽然在面积上比镜厅小很多,但在奢华方面毫不逊色,而且在我看来这里是过之而无不及,算得上是巴黎最奢华的大厅了。大厅的天花图案以音乐史为主题,由保罗·波提绘制。竖琴是这一空间的主要装饰元素,无论是柱头,还是壁炉格栅或是门把手上,以竖琴为主题的装饰元素随处可见。十只巨型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为大厅带来无尽的光辉。大厅的正中有一座加尼叶的胸像,放置在靠窗的一侧,是卡尔波在19世纪末期完成的。夏季的时候人们可以从雕像旁走到室外的阳台上,从那里可以看到歌剧院大街壮观的景色。

站在这里也就如同站在大凯旋门前或是荣军院和玛德琳娜教堂的大门前一样,奥斯曼男爵的大手笔清晰可见,让无数游客神往的林荫大道在眼前铺展开来,一百多年前这些是现代化城市的标志,而现在却变成了巴黎浪漫氛围的一部分。加尼叶歌剧院这座永恒的建筑,是在巴黎大改造期间和这些大道、城市空间一同诞生的,见证了拿破仑三世最后的狂欢和如今的歌舞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