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科幻 谈谈《与拉玛相会》中的反人类中心主义——兼与《三体》对比
人类设想了千千万,却万万料不到,拉玛人以这样一骑千尘的姿态来了又去,向自我中心主义的人类狠狠打了一个耳光。
纵观诸多科幻小说或者影视作品,更多的还是继承了文艺复兴以来对于人肯定与崇拜的脉络,拘泥于人类中心的范式,以人类胜利作为情节方向。但随着科学的发展和思考的深入,反地球中心主义亦或者反人类中心也逐渐兴起,既是对人类社会现存秩序的隐喻,也包含人类文明之于宇宙文明中地位认知的警醒。
现代科幻“三巨头”之一的阿瑟·克拉克长于“硬科幻”创作,在《与拉玛相会》中,不用笔调去渲染地球科技的进步与发达,而是笔锋一转,另辟蹊径,转而大肆描写地外文明派遣出的一艘飞船内部的构造。在与中国优秀科幻作品《三体》对比中,发现阿瑟·克拉克“反人类中心主义”实现的方式独具一格,如何在坚实的科学基础中探究内里饱含的人文关怀,不断探索人类文明终极意义,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

一、从反地球主义到反人类主义
小说故事情节均是围绕拉玛展开,简单至极,彼时地球上的人类已经成功移民到太阳系的其他星球,从离太阳最近的水星到最远的海王星卫星,组建了含7个成员的联合行星U.P.。反地球中心首先是第一步。地球这个整体已经被切割分散到各个行星之上,甚至丧失了话语权,只存在地理上的战略优势和一代人即将消失的家园情怀。而人类的身份和所属也是不唯一的了,如诺顿船长便同时拥有地球和火球双重星籍。
而唯一有关的情节是水星人与其他行星的不同立场——水星人认为拉玛有可能会变轨成为太阳行星,继而控制整个太阳系,为此他们发射了一颗核弹准备在拉玛变轨前摧毁它。而另外星球的代表诺顿船长认为和另一个智慧种族相会应该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人类必须凭良心生活,不管水星人如何争辩,单纯活下去并不是生命的唯一意义。”考虑半天后,同意了手下罗德里格的计划,制止了核弹。
人类在宇宙中到底是什么地位?
从地球中心说到人择原理,表现出的都是智慧生物的一种自我中心,早已忘记了曾经存在的对天空和自然的谦卑,对世界万物的尊敬,而大概只有科学工作者才能在对毫末如原子广袤如宇宙的研究中,体会到自身的渺小,感受世界背后漠然安稳运作的规则,这时候区区人类之间的争斗就显得极为嘲讽。克拉克描绘的不同行星间的争斗是对地球中心主义的消解。最终,拉玛从太阳中汲取了能源之后,毫不留恋的离开了太阳系,离开了被它的到来搅得是非横行的人类,击溃了傲慢的人类中心主义。
二、反人类中心主义的表现
与中国的《三体》相比,无论是《三体》还是《与拉玛相会》,人类文明在地外文明前面都手无缚鸡之力。在《三体》中,地球被三体派遣的智子全面监控,基础物理学也随着崩溃,彻底停滞。而最终解救地球于危难时刻的,居然不是掌握先进技术的科学家,而是一名社会学家——罗辑。在这里,刘慈欣是对于技术的消解转而转向对宇宙中社会法则的拥簇。
在《与拉玛相会》中,面对庞大、精细而又复杂的拉玛飞船,人类是防范和恐惧的。对于拉玛内出现的生物机器人,他们无从下手;对于拉玛内部变化莫测的生态系统,他们毫无头绪。于是水星人以极端的方式直接发射导弹袭击拉玛,最终导弹被船长下令强行拆解,犹如挥出去的空拳,软绵绵地打在空气上。这其实是自我的消解。
以至于最后诺顿船长发出喟叹——
“拉玛越来越神秘了。他们发现的东西越多,能理解的越少。他再也不敢胆大妄为,触犯拉玛的神祇。”

二者都表现了人类科技文明的渺小,不同的是,《三体》肯定了这种文明间的巨大悬殊,并最终通过罗辑这位社会学家来达到对三体世界的制衡;而克拉克则是用一种嘲讽的方式,安排拉玛从太阳中汲取了能源之后,毫不留恋的离开了太阳系,离开了被它的到来扰得是非横行的人类,击溃了傲慢的人类中心主义。
不同于人类中心主义的自我拥护,在两部作品中,茫茫宇宙中不只存在地球这个文明。从文洁在天文台收到的第一份地外信息那一刻,从人类开始探测到拉玛飞径直向太阳系进发的那一刻,星空就不再是以前的那片星空了。《三体》中科学家文洁向三体文明发出求援信息,源于家庭在“文革”中遭遇的不幸,是对于人类文明的绝望才出此下策;《与拉玛相会》中,联合行星的出现,人类文明出现了分裂,也表达了作者的质疑态度。
在《三体》中,罗辑领悟到“黑暗森林法则”的存在,揭开了宇宙中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手的事实;在《与拉玛相会》中,拉玛以冷漠的姿态无视了被搅得惊天动地的地球,这都是对于人类文明中心主义的解构和嘲讽,是站在了全宇宙文明的整体立场去俯视沧海一粟的人类文明。
三、“一式三份”中的反人类中心主义
小说故事情节精妙的在于对拉玛飞船内部的描写,比比皆是的“一式三份”、拉玛轴线、曲面空间、绮丽威严的金属世界和圆柱体的海等等,尤其在不知何故整个飞船系统启动后,两天之内从毫无生命的一锅有机汤进化出微生物,藻类,生产出占大气50%+的氧气,以及从低级到高级不断出现的生物机器人。
这些生物机器人的构造也是一式三份——三条腿的蜘蛛或长脚蚊子、解剖后是三道环形缝隙,除此之外,还有圆筒形气密舱、沟槽、谷地、城市、扶梯、人造太阳、篱笆、三朵花,“纽约”城市里一式三份的一式三份更是将这种主义发挥到了极致。

拉玛人创设的这种稳稳当当的、等边三角形似的三重对称结构,是对“一”这种唯一性的轻视和消解。
而在这个宇宙中孤寂的蓝点上,人类,譬如认为“宇宙的存在目的是创造智能生命”,嘲讽所有天文现象为僵死的物质”的佩里拉博士,总有一天会从不安宁的睡眠中惊醒,忽然意识——“无论做什么,拉玛人总是一式三份。”
可想而知,茫茫宇宙中不止有一艘“拉玛”飞船,不止有人类文明,甚至也不止有一种地外文明。可以说,拉玛人的“一式三份”暗含了克拉克对于人类中心主义的消解。

对一个文明最大的尊重的就是毁灭。
于是水星人苦心孤诣地发射导弹,试图毁灭拉玛。但拉玛人却无视人类的造访——“吉米,人类的代表,傻傻地看着“螃蟹”大摇大摆地走过拉玛平原,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在拉玛,星球的曲度不是挡住视线,而是将一切敞露在你眼前。——不在乎人类的动作和窥伺、甚至是冷漠的、和盘托出的。高深而远大。愈发显得人类的渺小。
就像书的结尾——
“两个小时内他的方向转了个大于90度的弯,最后一次轻蔑地表示,他对于那些被它骚扰得心绪不宁的世界毫无兴趣。”
人类设想了千千万,却万万料不到,拉玛人以这样一骑千尘的姿态来了又去,向自我中心主义的人类狠狠打了一个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