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就君平问消息”:从鸡鸣楼到吴梅村

《诗》云: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此刻俺的窗前正如无数个窗前一样,前者“有感”,一灯之下犹难分明;后者未闻,人声寂觉之处更显吊诡。至于“晨起闻鸡舞剑”,那已经是前朝旧志,其和张宗子的前尘旧梦、楼头夜书无关;高原植桑,山河变色,这一切的最后或许都要付于一杯“醉生梦死”了。君不见,风声,雨声,读书声,哪一声是鸡同鸭讲的?而天下事,圣贤事,豪杰事,哪一事又真的干卿之事,让你为之念兹在兹,无所不用其力的呢?
据说人生不过两件大事:管我屁事和管你屁事。这种区分正如“千岛湖”一泄洪就变成了“新安江”,着实无趣。而就在不久前,鄙人半新之在的次优学府,恰逢一位“长江”学者在云上泄洪,其口才绝对对得起“长江”这一称谓。其口若悬河之状,如长江之水,连绵不绝,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云下低端之俺因此有点惴惴不安:如果俺哪一天突然从“小甜甜”一晃就成了“牛夫人”,还未来得及练好“水性”,奋力上岸,就被这个长江泄洪那个黄河泛滥,一不小心给淹死了,这可让俺情何以堪?缪钺先生的《踏莎行》云:“千峰万水梦中迷,凭君一夕思量遍。”是啊,哪怕你千山万水统统走遍,哪怕你可以像海子一样试图为他们赋形命名,但是,一旦到了某个中国时刻的山海关,“世间谁具分明眼”,“几人能识阴晴变”?
若干年前,当T院长还没有遇到Y师而一跃成为“内史”(入国朝政治哲学的学术内史)之前,当他没有偶然地从云上降临到俺的活处人间,他对三江四海五岳是没有任何起心动念处的。像他这样聪明非常、担当未竟的湖北恩施人,或许从他离开帝都的“何门”到羊城的双鸭山那一天起,就已经明白:政治的中立性问题,只能交给自己的商业社会之世界观来解决或悬置解决了。至于是哪一种政体,这又与人家的商业社会何干,与这个长江泄洪那个黄河泛滥带来的“相对剥夺感”何干?至于他所讲的相互依赖的意涵(不必依赖特定个人,但是非常强调个体化的),我想这位“内史”大人,大概早就把罗尔斯的互惠(Reciprocity)原则扔到一边了,哪怕他声称在市场原则之外,一直没有忘记只是属于他的公共辩护(在他人那里,可是公共证成)。不过,这最多只是亚当·斯密讲过的一个笑话:“谁也没有见到过一个动物,用某种动作或本能的声音向另一个动物说,这是我的,那是你的。”何况,在《亚当·斯密的政治学》一书中有句:“只是到了‘畜牲阶段’,人们有了以牛羊成群为形式的财产,正是这种不平等的产生使得‘政府’成为必需。”
可叹啊,紫禁城九门养猪,五丈原卧龙扯淡。从在场的他们或不在场的他们那里,我深知这座川北小城的鸡鸣楼不可能是我的,也从来未有一座无我之流云亭可以开口对我说话。至于诗云书记,经略史志,大概如清人汪辟疆所讲,其挥之不去者难过一个“义”字。义字从我羊,属于私人财产,不说神圣不可侵犯,俺至少要保证七八十年不能变吧。至于说到离骚满篇,俺不日前早有一记:清人刘熙载在《艺概》中讲,屈子只是“所由尚己”,“正而伪,不如变而真。”而“楚辞九歌,两言以蔽之:乐以迎来,哀以送往。”不过,这是否又坠入了一种平庸之恶?
我记得,昔年沈曾植感喟吾国已堕入“饿鬼道”中自拔无期;今日俺又扯到此间种种的“畜生道”,难不成,在这里那里,我们最后都是活法单一雷同,都将活得越来越不像个文明人了?也是啊,仗义每逢屠狗辈,负心多为读书人。话说,当年在那个纪念碑前头破血流的W资深教授,早已骑鹤下扬州,一去不复返了。而那个有着“崔颢题诗在上头”的政治哲学界当红之Y生,或许也早就忘了他在某本论基础的博论后记中的未亡之人。在他那里,昔日的“牛夫人”早就和今时的“小甜甜”判若两人,甚至是云泥之判。至于他是否还能“打开”他的过往世界,抱持住自己的本心或真实,这恐又是另一桩难以启齿之事。毕竟啊,连我们曾经同在的20世纪,在W资深教授那里都成了一种“异物”,物都不是了,更不用说那些无情寡义之人了。总之,他们那些得到的幸福与“正义的可能”无关,与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事实相连。
其实,人世间的白云苍狗、沧海桑田,说变脸就变脸,犹似一叶说翻就翻的小船,那是不需要太长的时间的。这或许正如我这一年多来,侥幸在这座有着陈寿的万卷楼的川北小城里栖身呼吸,借尸还魂,但总也提不劲头去写我的《三国志》。我想,陈寿他是很幸运的,这里至少还有他的老师谯周先生。而我呢,连个可以在酒中乾坤放心一见的人都未近得。这怎么能让俺心为之一平,俺意为之一安呢?好在啊,还有鸡鸣楼和吴梅村在。说起来,从鸡鸣楼到吴梅村之间的距离,不见得有多么遥远。就算他们之间隔了千城万岛,我只要吟了一首诗的时间就能杀到的。君可见,吴梅村这样“言怀”道:“苦留踪迹住尘寰,学道无成且闭关。只为鲁连宁蹈海,谁云介子不焚山。枯桐半死心还直,断石经移藓自斑。欲就君平问消息,风波几得钓船还。”而没有“消息”,我们就不能提前判定其为真为假,是好是坏;谁敢说其不是呢?至于鸡鸣楼和吴梅村,最后是不是可以弄一个合取命题出来,这当看吴梅村的另外一个句子:“萧斋散帙知耽癖,高座谈经早解围。”而如果有人要继续追问之,俺会讲,这又干卿何事呢?
此刻,朴树在《猎户星座》中咏叹道:世界在雾中,那些人说着,来吧,就不见了……但我还在这里的,一直都在的,直心未死,直道而行。而到底何谓重要之事,这不必去追问那些在我心中将死和死去的人;只需要当你无法说出之时让其必须显现,就够了。所谓明月直入,无心可猜,能不默默远存一下大观,之后为之内在一震动乎?
念兹在兹于川北行署旧地,2020年7月15日凌晨五时。此时,窗外又是风雨再起,而俺心更是一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