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身非复旧时身——奥特系列中的那些“no longer human”(一)
(早些时候发在loft的奥特曼观后感……不知为啥被仅自己可见了,于是搬运一下)
作为软科幻风格的作品,奥特曼的剧集故事中有大量超现实生命体出没,它们当中多数出场即为非人异类,有一部分能如民间传说中的妖怪那样化作人类的样子,也有一部分的“人类”属性源自它不是百分之百的异类:改造、附身,或是变异,在本为人类的个体身上发生了一些事情后,个体成为了超现实存在的载体。这件事发生在英雄角色的身上,也发生在敌役的身上。但这按说“常有”的情节,如果再进一步进行细分的话,会发现一个在故事构成上很让人在意的筛选条件,经过它的筛选留下的角色就不是很多了。
“终末状态”,或者说“角色的结局”。
在诸多篇目里,路人角色短暂地被宇宙人或怪兽影响,一旦反派败北或影响因素被移除,受害者就变回原先的样子。艾斯中的雪男、河童、牛神、狮子鼓,泰罗中的蘑菇人、爱迪中吃下怪兽蛋的小男孩,莫不如此。但有那么一些篇目,失去人类身形的不幸者,在最后无法恢复为人类,只能或是殒命或是离开地球。
这可以说是超现实题材作品中一种十分瞩目的设定了:一个本为普通人类角色,某天突然被命运转折推向了前所未有的方向,自此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异变一同迫使其远离曾经熟悉的一切。当人化作非人之存在,踟蹰在人世与未知的处所之间,或许有难以舍却之物或难以离弃之人却身不由己,又或许对人类抱有更复杂的感情——此时,故事的冲突就接近了高潮的位置。
估计说到这里不少人会想到初代中常被提起的贾米拉。作为广为人知的质问现实的问题作,它出现在众多安利向的视频与文章里。冷战中的弃子、科技发展的祭品、地球人的罪孽,关于它的解读阐释已有很多,在此不做赘述。接下来要讲的是另一只登场于初代奥,且在后续作品中曾有回响的怪兽:雪山传说怪兽“乌”。
它的初登场是初代tv第30话。饭田山滑雪场的孤儿少女小雪在十五年前失去了母亲,自身奇迹存活。此后她便与山中一身白色毛发的巨大神秘生物建立了联系。滑雪胜地熙攘的人来人往在少女眼中并没有什么温度,孤身一人的她有时会被熊孩子无端欺凌,她却以几乎能称作处之泰然的状态应对。怪兽不会说话,却明显能听懂少女的语言。它应呼唤而来,保护着举目无亲的女孩子。当有人在山中发生意外,人们的怀疑目光指向了少女。少女担心“乌”和人们产生冲突,村民们却冒进地在围捕少女的同时向怪兽开枪……
“那也许是小雪母亲的化身。”但终究冲突还是不可避免,怪兽与初代奥特曼开始了无法挽回的一战。在初代即将使出必杀技的前一刻,少女的喊叫声响起在冰冷的空气里,听到呼唤的“乌”离开战场消失了。不可思议终止的战局后,少女倒在了晶莹的雪中,不知那是否是永久的入眠。
这个故事没有用明确文字对怪兽的身份由来给出定义,仅仅是“暗示它是人类变化而来”,却以不言的凄美感描绘了自然和人世的两重风刀霜剑下个体小角色并存的坚韧与脆弱,更作为“雪山怪谈”这一意象的代言者开启了艾斯奥特曼中的续作。
艾斯第42话中的“乌”,则不再像它的前辈那样身世模糊。在风雪中遇到超兽,为保护孩子自身倒在雪中的那位父亲,在超兽再度威胁众人的时候在孩子面前化作了雪怪。虽然体力不济无法对阵,但留下了足够的体力在艾斯战胜雪超兽后与孩子做最后的告别。这一话中的那位小朋友,或许不会像初代篇目小雪那样面临冷漠世间。她面向雪山唱着那首曾经和父亲一起唱的童谣,雪山回以静默,飘散于沉寂之中的是强大不可知力量下命运的无常。
初代雪山怪兽的叙事结构继承者,除去艾斯,还有一位:归曼第12话中的修格罗。同样是孤独的少女与保护少女的巨兽,同样是“怪兽或许是少女的亲人变化而成”的未明确猜测,不同点在于此版故事用较多的笔墨描写了画家对女儿的感情,且结局场景明确说明怪兽和少女都已死亡。科特队在战斗结束后把少女本身认知为一种幻影,而MAT队凝重地站在了山顶的两块墓碑前。
以孩子的视角论及“恐惧”,一个无法绕过的点是关于亲人的各种“if”。尚处童年,还未以独立的身份经历过什么,刚刚朦胧地对生命的限度有所认知的时候,不经意间意识中便可能会出现那种被庇荫于温暖安全之所亦无法抑止的不安。“怪兽化的亲人”这一设定,让笔者联想到童年绘本中龙子太郎的故事。同是诞生于战后不久的作品,或许一定程度上它们体现出的是某种相近的对个体的关怀。
而当“不复为人”的角色身份由长辈推至同辈,就又是不同的故事了。
在总体风格活泼的泰罗的剧集中,第45话是这样罕有而令人在意的一话:某位队员曾目睹幼时的小伙伴被不明人士抱走,多年后像都市奇缘恋爱故事那样重逢,实际上对方却已是被宇宙人改造的人形兵器。虽然那位女子有着自己的意识,却会在倒计时结束后变成只有破坏本能的怪兽。她起先按照上司的旨意和故友约会、企图让故人带她去ZAT本部参观,但作战基地的警报音不给面子地让温情表象下的存在露馅了。当事人队员不接受警报的提醒,队友们见到他真挚的情感也纷纷替他讲话请求通融。在这样的氛围中,女子落荒而逃——她心中“人类”的部分不允许她完成那种阴谋式任务。最终她在基地外化作怪兽,短暂的战斗纠缠后被泰罗送离了地球。
这个故事中女子的经历,叙述起来,不由让人想起多年后奈克瑟斯剧集中莉子的情况。相隔三十余年的两部画风迥异的剧集,面对被不可逆地夺去人类之身的心底之人,陷入痛苦的昭和与平成战斗者想起自己被对方夸赞“作为防卫队员很厉害”的情形,投射出命运摆布下渺小却震响在天地间的痛切与不甘。
被改造者尚拥有人类心智的状况是如此,若是受害者仅空有人类外表,从一开始就失却了人的精密理性甚至语言呢?赛文剧集中的第44话给出了一种此类状况的例子。脑部被做了手脚的男子沦为超级猿人,口不能言,用强悍的体力为宇宙人做奴仆与打手。但这可悲半畜类的生活被警备队的来访打断了。一次偶然的相见与关怀、一次对小伤的包扎,似乎让它一片混沌的生命里久违地照进了人世的光。它违抗了宇宙人,救了安奴,却又伪装成船夫对她穷追不舍——那究竟是对挣脱奴役的渴求,还是姿态笨拙的感激与依恋,抑或只是畜类的求偶本能呢?失去语言的它无法对此给出回答,在歇斯底里的追逐过程中毙命于警备队的枪下,最后也没能作为人类死去。
人类与“前人类”的互动或许不似人类与宇宙人的羁绊那般背景壮阔,却在幽暗中以转瞬电光火石的方式直击目击者内心。居住于M78的那些可爱且帅气的宇宙人长久地注视着地球,注视着他们所爱的地球人。不知当看到地球人在外力作用下被不可逆地扭曲为与同伴为敌的异类生命,看到那些被无可名状吞没前的微小挣扎,光之国的他们是否也会洒下光子的泪水。
这是与众多奇迹伴生的残酷物语,是名为“地球人”的流星滑过宇宙一角时的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