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弗·马洛《迦太基女王,狄多》第一幕·第一场
充满华丽奇想的对白。应该是首次译成中文吧。
《迦太基女王,狄多》这部剧,是英国伊丽莎白时代(莎士比亚同时)的剧作家,克里斯托弗·马洛的作品,取材于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第一场开头是朱庇特和他的娈童(特洛伊王子伽倪墨得斯)调情,维纳斯上场,为自己的儿子埃涅阿斯求情。
维纳斯的台词,使用了非常密集的典故,大都来自于《伊利亚特》《奥德赛》和《埃涅阿斯纪》三部史诗,若对这三部史诗不熟悉,是不可能翻译出这部戏剧的。还好我熟哈哈哈。
而且,马洛在写作的时候,运用了“比”(analogy)的手法,比如:
且看沉沉的夜幕,如何阻拦白昼, 正如往昔尤利西斯[25],将多隆[26]扣留。 啊!错愕的星辰,犹如瑞索斯的马群[27], 被黑暗,拽出阿斯特赖俄斯[28]的帐幔。
用的是《伊利亚的》的典故,特洛伊人多隆,潜入希腊人的军营刺探情报,被尤利西斯(奥德修斯)发现并扣留,继而从多隆口中问出了特洛伊人的军事部署。奥德修斯与狄奥墨得斯潜入特洛伊军营,杀死了色雷斯国王瑞索斯,并放出了他的马群,让色雷斯人的军营乱成一片。
这四句诗,前两句用尤利西斯扣留多隆,类比夜幕阻拦白昼,不让阳光照亮大海,这样埃涅阿斯的航船就找不到方向。三四句,用尤利西斯放出瑞索斯的马群,类比骤然降临的夜幕,凸显出群星的光辉,仿佛是将群星从阿斯特赖俄斯(众星之父)的帐幔中忽然拽出来一样,群星错愕得犹如被放出来的马群。
克里斯托弗·马洛的另一部戏剧《浮士德博士的悲剧史》已经译毕,豆瓣上发过:
《浮士德博士的悲剧史》第一场。
第一幕·第一场
奥林匹斯山[1]
此时大幕拉开
朱庇特[2]出现在舞台上,他上下颠着坐在他膝上的伽倪墨得斯[3],墨丘利[4]在一旁睡觉
朱庇特
俊美的伽倪墨得斯,过来,陪我找点乐子,
你说我这么爱你,朱诺[5]会怎么想呢。
伽倪墨得斯
我深深地感谢你徒有虚表的情爱,
都不能保护我,免受朱诺的伤害,
今天,当我为你斟酒,
拿着细纱巾,正服侍你畅饮,
朱诺狠狠打了我,我才弄洒了酒,
连我的耳朵都血流如注。
朱庇特
什么!她竟敢打我心头挚爱?
以萨图尔努斯[6]之灵,以这头甩上三下,
就能摧山坼地、威胁人世的长发[7]
起誓,若她胆敢再对你皱一次眉头,
我就把她吊挂天地间,恰似流星,
捆住她的手脚,用黄金锁链,
正如她曾因伤害赫拉克勒斯而领教的惩戒![8]
伽倪墨得斯
愿我能亲眼得见这出好戏,
我和海伦的兄弟[9],该笑得多么开心,
叫来天神,共赏盛景。
亲爱的朱庇特!若我曾取悦你的双目,
或在你的鹰翅环绕之中[10],看着还入眼,
那就以此,作为我不朽之美的恩赐,
我将把我的光阴,献给你明亮的臂弯。
朱庇特
小淘气,有什么能让我拒绝你的青春?
谁的脸庞,能在我眼中映出如此的欢愉,
我,不能没有你火焰般焕发的荣光。
三番五次,我将黑夜的骏马阻拦,
为了不让你消隐于我的视线。
坐上我的膝头,想要什么尽管张口,
掌控桀骜的命运,抑或裁剪生命的丝线。[11]
还不满足么?众神都听命于你,
天地之间,无处不是你嬉戏的乐园。
伏尔甘[12]会为你跳舞,任你嘲笑。
我那九个女儿[13],会用歌喉,纾解你的哀愁。
我将拔下,朱诺的孔雀[14],引以为傲的花翎,
做一把扇子,为你的脸颊扇风送凉。
维纳斯的天鹅[15],也会褪下银色的绒毛,
铺作你的床褥,装点你的梦乡。
赫尔墨斯的翅膀,将不再有幸向世人招摇,
如果你想要的,正好是他的羽毛。
这不,他就在近旁,让我把它们都拔光。
从赫尔墨斯的翅膀上,拔下一根羽毛
你一定要这么讲,“我喜欢这色彩,”
这几串珠宝,我的小爱人,拿好。
递出宝石
我的朱诺,在大婚之日戴过,
而今,却要来修饰你的脖子,我的甜心,
用我偷来的珠玉,装点你的身躯。
维纳斯上
维纳斯
啊,在这呢,你就心安理得地坐着吧,
和你那千娇百媚的娈童寻欢作乐。
我儿埃涅阿斯[16],正在在大海上流浪,
犹如猎物,被骄纵的波涛追捕。
朱诺,背信的朱诺,登上煊赫的战车,
由流淌着波瑞阿斯血脉的良驹[17]牵引,
从天界下降,令赫柏[18]为御,驾云车,
穿海雾,直抵风神统治的国度。
拜访被千位厉鬼看守的埃俄罗斯[19],
为他呼风唤雨的本事。
朱诺低声下气地求他襄助,
命他淹死我的儿子和他的同伴。
于是长风冲破了囚禁它的铜门,
整个埃俄利亚跃跃欲试,[20]
可怜的特洛伊人,或许已经沉入海底。
涅普顿[21]的巨浪,犹如凶残的军队,
厄帕俄斯的木马[22],化作了埃特纳火山[23],
已备好埋伏,去摧毁他们的航船。
埃俄罗斯一声令下,海浪汹涌,
宛若阿伽门农[24]的劲旅,冲向战利品。
且看沉沉的夜幕,如何阻拦白昼,
正如往昔尤利西斯[25],将多隆[26]扣留。
啊!错愕的星辰,犹如瑞索斯的马群[27],
被黑暗,拽出阿斯特赖俄斯[28]的帐幔。
该怎么拯救你,我的爱子?
巨浪已威胁到了众神的水晶天宫,
普罗透斯[29],仍放任如山的洪流上涌,
想尽快把他送上天界。[30]
背信的朱庇特!如此回报你杰出的后裔?
如此!虔诚不能免于苦难?
既然崇敬神灵,得不到庇护,
那就死吧,无辜的阿涅阿斯。
朱庇特
别担心,塞西莉亚[31],放松些,
阿涅阿斯的命运,注定有一番漂泊。
很久前,我曾许给他一座庄严的城池,
很快,他疲乏的肢体,就能在其中休息。
不过,在他主宰图努斯[32]的大城之前,
属于他的好运,必须要在鲜血中孕育。
除非勉强让蹙眉的朱诺展开笑颜,[33]
否则与鲁图利亚人[34]的三年之战,就不可避免。
他的利剑,最终将征服对手,
但教化那些蛮族,大约还需三年。
可怜的特洛伊,一度繁荣,又长久衰落,
往昔的荣光,必将从她的灰烬中恢复,
并再度兴盛,毕竟往事如死。
但光辉的阿斯卡尼俄斯[35],美神的杰作,
从耀眼的太阳中,造化出了他的身体。
他将把王座,建在灿若星辰的城堡中,
压得地母所生的阿特拉斯[36],不住地呻吟。
除了天空,没有边界可以限制他的王权,
蔚蓝的城门上,将镌刻他的威名。
便是白昼也会迫不及待地,升起灰蒙蒙的曙光,
只为多看一眼,铭记他荣光的王庭。
如是,赫克托尔的后裔,
将执掌罗马帝国,三百年之久。
及至那位皇家女祭司,被玛尔斯引诱,
诞下一对高贵的弟兄,[37]
经由他们之手,特洛伊将永世存留。
维纳斯
空口无凭的好话,我如何相信,
此刻,大海和崖岸,都在为难他们的航船,
第勒尼安海[38]仍一片黑暗,仿佛阿波罗[39]
不愿让冥河打湿他发光的华鬘。[40]
朱庇特
我即刻下令——
赫尔墨斯,醒了!速去涅普顿的海国,
风神正在那,掀起违背命运的飓风[41],
围攻我高贵的腰间延续的血脉[42]。
传我的命令给他,调转风向,
用伏尔甘锻造的坚固黄铜,将他锁好,
竟敢让我的后裔,不得平安。
赫尔墨斯下
维纳斯,再会!令郎将承蒙吾等照拂——
来,伽倪墨得斯,咱们得去办点事儿了。
朱庇特和伽倪墨得斯下
维纳斯
汹涌的海面,请让你臃肿的身躯躺平,
用你风平浪静的絮语,将阿涅阿斯安慰,
如果天空,未曾孕育地狱般的风暴,
未曾阻挡你的视线,看不见他光辉灿烂的形象,
你也会因承载他们美轮美奂的船而自豪。
俄刻阿诺斯[43],看在我的份上,怜悯他,
从前,我诞生于你水作的腰间,
从你泛起的泡沫中,我才有了形体[44]——
特里同[45],我知道,你已为特洛伊人吹响了号角,
并且,会对他的辛苦,投以同情,
忒提丝和库墨多瑟[46],呼唤你们,
从如此的绝境中,将他拯救。
[1] 希腊神话中众神的居所。
[2] 众神之王,即希腊神话中的“宙斯”。
[3] 希腊神话中的美男子,特洛伊的王子,宙斯(朱庇特)变作雄鹰(一说派遣雄鹰)将伽倪墨得斯从伊达山上劫走,带到奥林匹斯山上。
[4] 即希腊神话中的赫尔墨斯,商业与偷盗之神。
[5] 即是希腊神话中的赫拉,宙斯的配偶。
[6] 罗马神话中的农业之神,后与希腊神话中的克罗诺斯(宙斯之父)混同。
[7] 《伊利亚特》第一卷:克罗诺斯之子言罢,弯颈点动浓黑的眉毛,涂着仙液的发绺从王者永生的头颅上顺势泼泻,摇撼着巍伟的俄林波斯山脉。(陈中梅译)
[8] 《伊利亚特》第十五卷:还记得吗,那一次,我把你挂在半空,在你脚上绑吊两个铁砧,用挣不断的金链捆住你的双手?你被悬在云层间,晴亮的气空里。(陈中梅译)
[9] 斯巴达王后丽达,被变作天鹅的宙斯引诱,生下了两个蛋,一个变作卡斯托尔、克吕泰涅斯特拉兄弟兄妹,是斯巴达国王廷达柔斯的后代,是另一个变作波吕克斯、和海伦兄妹,是宙斯的后代。海伦即是后来引起特洛伊战争的美女。海伦的兄弟指的是波吕克斯和卡斯托尔。
[10] 指宙斯变作老鹰(一说派遣老鹰)劫走伽倪墨得斯。
[11] 命运女神纺织人与神命运的丝线,裁剪命运的丝线意味着决定生命的长短。
[12] 火与锻造之神,对应希腊神话中的赫菲斯托斯,长相丑陋,瘸腿。
[13] 九位缪斯女神,掌管艺术与科学。
[14] 朱诺经常和孔雀联系在一起。
[15] 维纳斯经常和天鹅联系在一起。
[16] 特洛伊战争中,特洛伊一方的将领,见《伊利亚特》。埃涅阿斯是维纳斯的儿子,宙斯的七世孙。罗马诗人维吉尔著有《埃涅阿斯纪》,叙特洛伊覆灭之后埃涅阿斯和同伴的历险故事。
[17] 希腊神话中的北风之神,传说特洛伊国王厄里克托尼俄斯的良马即是波瑞阿斯和母马的后代。
[18] 希腊神话中的清纯女神,是朱庇特和朱诺的女儿。
[19] 希腊神话中的风神。
[20] 风神埃俄罗斯生活的小岛。这句话有双重含义,一是埃俄利亚的风暴跃跃欲试,准备攻击埃涅阿斯和他的同伴(特洛伊人);二是比喻希腊军队跃跃欲试准备攻打特洛伊。
[21] 罗马神话中的海神,对应希腊神话中的波塞冬。
[22] 特洛伊战争中希腊军队中的英雄,他在雅典娜的帮助下建造了特洛伊木马。
[23] 意大利著名的活火山。用特洛伊木马比喻埃特纳火山,意思是埃特纳火山中也藏在伏兵(岩浆)准备趁埃涅阿斯的船队不备,而发起攻击。
[24] 迈锡尼国王,特洛伊战争中希腊军队的将领。
[25] 即是希腊神话中的奥德修斯。
[26] 多隆是特洛伊派来窥探希腊军队的间谍,被奥德修斯发现并扣留,从多隆口中问出了特洛伊人的部署。这两句是用奥德修斯扣留多隆,来比喻黑夜阻拦白昼。
[27] 从多隆口中打听到特洛伊人的军事部署之后,奥德修斯和狄俄墨得斯潜入特洛伊的军队,杀死了特洛伊人的盟友——色雷斯国王瑞索斯的军营,杀死了许多色雷斯军人。奥德修斯放出了瑞索斯的骏马,制造乱象。
[28] 希腊神话中的众星之父。这句话的意思是,黑暗忽然降临,让群星骤然现身(从众星之父的帐幔中拽出),犹如瑞索斯的马群骤然被放出马圈一般错愕。
[29] 希腊神话中的一个远古海神。
[30] 双重含义,一是说大海的巨浪,甚至能把埃涅阿斯的船送到和天空一样高;二是说海浪会淹死埃涅阿斯,让他的灵魂上升天界。
[31] 即维纳斯。
[32] 在《埃涅阿斯纪》中,图努斯是鲁图利亚人的首领,埃涅阿斯的主要敌人。埃涅阿斯战胜图努斯之后,特洛伊人在意大利建立了罗马。
[33] 朱诺不喜欢埃涅阿斯。这句的意思是,若能让朱诺不再讨厌埃涅阿斯。
[34] 埃涅阿斯领导的特洛伊人,和图努斯领导的鲁图利亚人的战争。
[35] 埃涅阿斯之子。
[36] 希腊神话中的擎天神,被宙斯惩罚用肩膀撑起天空。这里的意思,或是认为阿特拉斯肩负的事大地。
[37]具有特洛伊皇家血统的女祭司西尔维娅,被战神玛尔斯强奸,生下一对双胞胎罗慕路斯与雷穆斯,被狼抚养长大,是罗马城的奠基人。
[38] 地中海的一部分。
[39] 希腊神话中的光明之神,在罗马神话中时太阳神。其实原本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并非阿波罗,而是赫利俄斯。
[40] 这句话的意思是,太阳迟迟不出来照亮埃涅阿斯的船队所在的第勒尼安海,仿佛是阿波罗不愿意让冥河打湿他的头发,而阿波罗的头发比喻阳光。
[41] 命运注定埃涅阿斯不会死在海上,而是会建立罗马。
[42] 埃涅阿斯是宙斯的七世孙。
[43] 希腊神话中大洋河的河神。大洋河是希腊神话中环绕整个陆地的大河,代表全部海洋。
[44] 维纳斯诞生于大海上的泡沫。
[45] 希腊神话中的海之信使,海王波塞冬之子,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特里同的海螺,吹响后可以让大海平息风浪。
[46] 二者皆是海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