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看书时突然想起了第一天到书店上班的时候,正好又凑到了商场开门,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那时我还没毕业,大四下半学期,家里人在这时总想让我去考注册会计师,认为有了它就一辈子衣食无忧了。我不停地敷衍,应付和预付看得我头昏脑胀,全然没了读下去的兴致,每天就在学校里瞎逛,像个临近夏末的蝉,发不出嘶哑的叫。凑巧有一天我在招聘会上看见新华书店在招人,想着历代图书管理员的丰功伟绩,于是就去了。
说实话,我原来并不太喜欢读书,大学四年堪堪过去,唯独喜欢常去图书馆,喜欢去图书馆也只不过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去图书馆是个很好的借口。去面试之前,恶补了一下书籍知识,立了个爱看书的人设,却不曾想我把村上有没有获诺奖给搞混了,还大言不惭地说最喜欢看《且听风吟》,因为我就看过他的《且听风吟》。
我的面试意外地过了,不由有点沾沾自喜,觉得这群开书店的也不过如此,说不定看的书还没有我多。后来才知道新店开张缺人,只要去面试的就都给过了。
书店在另一个城市,我不得不找个歇脚的地方。四年来没攒啥钱,厚着脸皮找我妈又要了5千块钱,租了个隔断的房间,我妈倒是没说什么,还告诉我没钱了再找她要。我却觉得羞愧难当,毕竟她对我的期望都沉入了大海,没再激起半点波澜。
隔壁是对夫妻,对门还是一对夫妻,80平米不到的地方住着六个人,不过还好房间隔音不错,我和他们的作息不相同,也没有抢洗手间的烦恼。
回到开业这天,我第一次发现书店还能有这么多人,一千多个平米塞着满满当当,楼下余华的分享会还在开,听说人更多。但是逮住几个顾客问一问,却没几个人说的上余华是谁,去楼下只是觉得人多热闹。是呀,余华是谁呀,要是我不去百度一下,我也会把他和写《平凡的世界》的哪个谁搞混,毕竟不喜欢读书,作者自然也就认识不了几个了。凑巧这时和高层开完会的同事回来,讲了一个不咸不淡的笑话,说是大老板不认识余华。我在和他们一起嘲笑大老板文盲的同时,不免有些心虚,只能赶快用手机查一查,哦,原来《虹猫蓝兔七侠传》和他也有关系,赶紧记下来,是个能说的点。
整个书店其实看上去光鲜,背后里乱七八糟。开店的时候我没有在,总是会听他们吐槽上面派来的人啥也不懂,连书看的也少,金融区偏偏要放本人物传记,人物传记区又不和文学区搭边。那个时候不懂中图法,其实在书店工作到现在也没有听谁说过中图法,怎么放真的全凭喜好。当时我对品种啦、码洋啦也没啥概念,就是觉得他们暗地里默默吐槽的样子很好玩,对了,我还对外立了爱看心理学专著的人设,时不时说说弗洛伊德是自己的灵魂导师,时不时又去拜拜阿伦森的码头,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可笑的自尊心。话说回来,《乌合之众》我都没瞅完,《社会性动物》就只翻了目录,现在回想,无助地去彰显自己,何尝不是一种自卑的表现,留下的不过是极度的虚伪。
开业过后就有书店的味道了,除了节假日,整天整天的没啥人,大家和孤魂野鬼一样,没事就在店里到处乱逛。装修的气味混着冬日的闷热,再加上楼上养马场的独特味道,混在一起成了头痛的毒药。
还好没啥事,可以让我发呆,我很喜欢发呆,发呆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人脑正常运作的时候就像在长跑,发呆的时候就像在做爱,同样是运动,但是感觉却是天差地别的。躲在书店一个角落,然后发呆,算是我个人消遣的技巧,当然会不会贤者模式我倒是不太清楚,毕竟又没有真的做过,在这里只是说一说罢了。
本来就想着能够一个人静静地在书店,不知岁月却如何,疫情说来就来了。
大家苦心营造的亭台楼阁轰然倒塌,一个行业的弊端被现实揭露得淋漓尽致。关于书店的一切美好画面全部染上了污点,甚至有的书店开始向读者摇尾乞怜。什么情怀,什么文化,什么高风亮节,全部在现实中弯下了腰。当一个以清高自称的行业,不得已低下了头,那他仅存在骨子里的一点傲气便荡然无存了,给这个行业最好的退路便是默默地消失。
书店从疫情开始便开始透漏出一些不好的信号了,一个企业的崩溃无一例外是从员工工资开始的,当时并没有想太多,毕竟疫情工资打折是避免不了的事情。再后来,书店直系领导开始辞职了,再后来,我们上一级的书店人事架构变了一个样,消息也就自然慢慢盖不住了。
不过一家书店就算再努力,开的再好,其实也改变不了整个行业的颓势,改变不了书店没有利润的现状,更何况这家书店本来就没有想要开好呢。
在商场里开一家书店,补贴拿到了,名声拿到了,开店的目的达到了,那有没有他就已经不重要了。
三年,少年,青年与暮年,三年走过了一家书店的一辈子。
书店这个行业还能有几个三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