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像是南方夏日雨季来临一般连绵不断的细雨和沉闷的空气而带来的窒息感，我用尽全力把头侧向右边墙上的时钟：两点三十五分。阳光顺着雪白的墙和时钟延伸到床前，洁白的七月之光令我最后的神情恍惚，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真实的夏天。北城的夏日总是转瞬即逝的，每当我终于记起去感触它时，它已经悄然离去。待你离开这里去南方，那里暑期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父亲说。但你要知道，当你禁锢在一间屋子里时，哪里的夏日都是一样的。我这么说是因为我要提醒你不是一个不同的地方就可以成就你，那只是空想家的乌托邦。我是想告诉你不要太高看了自己，他说，也许穷尽一辈子也无法摆脱凡夫俗子的命运。
弟弟是在十年前的那个繁星满空的夏夜迈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步。母亲高兴不已，立马拿着手电筒走了两里路在卡家的糕点店打烊前买了奶油蛋糕。母亲不会想到之后一周的呕吐是因为弟弟吃了太多的奶油而开始自身排斥。孩子是着凉的，她说，他的胃受凉了。那时的母亲不会开车，父亲在远地工作，于是我和母亲在夜里轮流看着已入梦乡的弟弟，摸摸他的肚子，摸摸他的背，体温要正好才不会打扰他。
你为什么不睡午觉 我这就去睡啊 夏天他们都睡午觉你是不是忘了 我没有忘 南方不睡午觉的吗 他们都在睡午觉 我是在周四的傍晚回家的。弟弟和母亲站在门前等着我。父亲帮我把行李搬下车。因为太久没有见到母亲和弟弟，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站在七月的太阳下看着他们，傻傻发笑，而弟弟活蹦乱跳地跑来紧紧的抱着我的腰。他已经长到我的下颌了。
他笑咯咯地跑进我的房间，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会不会想姐姐 为什么 你告诉我会不会 可你就在这里 那如果 然后我听到了母亲和父亲们说因为他的调皮因为他的好动而无法专心地做一件事情他不小了升初中如果进不了好的班级怎么办我为了他操碎了心可你们为了他做了什么母亲说她要让弟弟去最好的学校是我的儿子身体里虽然流着你们何家的血但没有流淌着你们的自私无情快三十年了我得到了什么我已经受够了我早晚会带他走 我从来没有停止爱过我的母亲，但我说不出口 是我唯一的孩子他会听我的话乖乖地长大而我对你们只有失望你的无情和你爹一样是生来就存在骨子里的我没有办法拯救你现在太晚了
我早上吃了两个鸡蛋和一碗地瓜粥。母亲已经上班去了，父亲在厨房磨着咖啡，我让他给我留一杯。
“你去哪？”父亲问。
“我去看看北城的太阳。”
“你最好戴上墨镜，你的眼睛可敌不过太阳。“
门前不再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而是施工队的喧杂。那个戴着蓝色安全帽的工人蹲在路边，他扭过头吐了口什么，接着熟练地往嘴里叼了根烟。早，他冲我喊道。这是建什么，我问他。教堂，他说，有些人该有要去的地方。该去什么？我想，忏悔吗？那我 我犯了罪 母亲 我说我犯了罪 我从来都是无神主义的。建好了大家都能来祈祷，他吐了口烟接着说，听说要从南边来一个牧师，我说这都是扯淡，我从来不信天上能走个万能的主 为什么不能是他而是我 我说我不信仰任何宗教，他嗤地笑了出来，这可真是巧了，耶稣正对着你的房子。
母亲教导我万事都要从一而终。如果你中途放弃了，那便是罪过，她说。我问她为什么不能是男孩，为什么不能是他们而一定是我。这是人们设立出来的假象，这是白痴们为了自己的名誉而利用道德来操控我们，我说。你听听你自己，她说，你现在就如同个傻子一样在为这种公认的理论找借口。千百年来一直都是女人。记住，女人的天真是只有一次机会的，这一生只能有一次丢失的机会。当一个人连自尊都没有了那么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家不会也不能出这样的怪物。我看着母亲毫无表情的脸庞 我犯了罪我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我犯了罪为什么不能是他们而一定是我 我犯了罪 母亲说毕业了那么机会也就来了要是没有的话那将会被社会所唾弃 那间屋子我卖了为了你为了你去了南方你为什么令我失望 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爱 爱都是那些无脑诗人们编造出来的你记住时间不会等你生活更不会
我把那把格洛克19藏在床下的鞋盒子里。父亲告诉我在南方的人都会用，我最好也不要落伍。我在去年买的，我一直藏在鞋盒子里，直到今天 那间屋子我卖了为了你为了你去了南方 我看到他们最后都离我而去而我的面部从来没有任何的表情他们一定觉得我是个婊子因为我的冷血但他们却没有看到我无论在多久之后都会念念不忘因为我犯了罪 父亲让我把格洛克拿回家。一个女孩子要这个也没什么好的，他说。我看到他把格洛克放进了壁炉上的箱子里。
今早的太阳大而不毒，因为清晨刚下过雨，空气中飘着泥土的味道。我走在房子后面的小道上，两边繁茂的树从时不时滴下残留的雨珠。我看见两个孩子在前方房子后院玩耍，其中一个拿着水枪喊，你死啦！你死啦！另一个嗖的一下跳到树后面躲着喊，不算不算！我想他们和我的弟弟差不多一般岁数，或许他们还能成为朋友。我仿佛看到弟弟走了进来他像天使一样而我在坠落我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我感受到了爱不是我似乎又体会到了去爱一个人 他们的看我走近了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那个躲在树后的男孩跑到了另一个身后，我冲他们打了声招呼。弟弟 弟弟 我要是还有念想那就是他我爱他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换他一辈子快乐但这不是我做这个选择的原因 我继续在太阳下走着，全面浸泡在北城七月的夏日之中。两个孩子的吵闹声逐渐淡去，前方的小道分叉了，我自然而然地选择了那条背着阳光的泥路，因为两旁不再有房屋，只有苍天树木和附着它们的雨滴。我想也许父亲是对的，我从来没有真正的想要去感受夏天，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我从箱子里拿出格洛克扣动了扳机 那个去了南方的姑娘 她似乎能做出点什么 其实什么都不是你看她多大年纪了还做什么 只能祈祷耶稣来拯救她 耶稣也不是什么事情都管的她的家里已经想尽办法所以只能她自己的问题了 我懂得了母亲的焦虑但是我实在无能为力父亲也无能为力母亲也无能为力我们早已心力交瘁 为什么不能是他们而一定是我
这段泥土小道其实是个环形的，最终还是绕到了房子后门。我进屋时看到弟弟睡眼惺忪走进客厅，他一看到我就精神了，笑咯咯地跑来缠着我陪他玩。我告诉他要先吃好早饭尽管已经快中午了，父亲已经在厨房备好给弟弟的饭。他高兴的扯着我的衣角一起进去了充斥着浓郁咖啡香的厨房。我告诉他，他现在还小，可不能馋咖啡。
“可是我闻到的不是咖啡味，”他说，“明明是雨水和夏天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