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遭遇的职场PUA

早上看到Yamy跟公司老板的争议，以及Lens的延伸评论，我不由得想起两年前那段不愉快的经历。

所在公司是一家英国的金融公司。所在澳洲也就是亚太总部。她是我的直线经理。在当时整个市场部大概有十来个人，我们算是一个小分支，主管中文市场。

其实从PUA的定义来看（这里暂不讨论PUA的详细定义了，大概就是思想控制，大家意会），我所经历的可能不算太严重，但是在那段工作经历当中以及其后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有这些“后遗症”，其中一些甚至是我离职了一段时间之后才意识到这不太正常：

1）经常质疑自己，这种质疑更像是一个职场新人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行，要知道在那个时候我工作也有七八年了，也做过manager管过人；

2）经常在空挡的时间（比如早上洗澡时候或者睡前），甚至是离职了之后，脑子里会浮现出manager的脸跟她说过的一些话，多是负面的场景，比如愁眉或者是那种带着一丝微妙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3）大概有一年的时间几乎每天补偿性自愿加班，通常在两小时以上；觉得工作、能力不被认可，那么有必要至少表现出非常努力的一面，当然这也不是为了表现而加班很多时候确实是工作量太大；

4）对manager的情绪跟表情异常敏感，到后期她虽然不需要说什么，但是那种满脸写满了失望或者是充满戏谑让人觉得“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啊”的表情，让我现在想起来真的很想大耳刮子糊上去，可惜在那个时候我真的非常的唯唯诺诺甚至是发自内心去认同是自己的问题；

5）同样是到后期的时候，虽然跟她就坐在旁边，但是跟她说话需要思索再三，有时候需要观察她情绪怎么样，是否适合问问题，问出的问题会不会显得自己很蠢，导致有很多事情我决定干脆不说，但是不说的话如果被发现一些问题或者错误又会招来指责的语气，恶性循环；

6）跟她开会时候异常紧张，哪怕只有两个人，也要保证自己说的内容是她认可的没有疏忽的地方，很怕被责问某某事为什么没有想到；

7）坦白讲刚进公司的时候本身就缺乏自信，主要是在语言方面。第一次进入以白人为主流的大型公司，很多沟通和文化上的问题。我记得一开始跟team member讲话都要打个腹稿，开会的时候不是很能catch up，虽然这些问题在一年之后都改善了很多。然而她有意无意地，基本不让我参加team meeting，让我没有锻炼的机会，并且再三强调很多事情要通过她去确认，并不让我单独去跟team的其他人沟通太多事情，导致：1.沟通方面恶性循环，2.team member直到我离职对我也不是很熟悉，3.很多从上自下的事情她有很多空间可以发挥，比如说谁谁谁认为我哪件事做得有问题，对我有什么看法；

8）大概在我被裁员的3、4个月前，她就逐渐在跟我铺垫说公司传说会裁员，总部的市场部的谁被裁掉了，有次还跟我直言说我们都要做好准备走了。让我更加有危机感更努力地工作，同时期还让我张罗去找代理公司交接我们的一部分工作（主要是我手上的），等到交接得差不多了我被裁员的日子差不多也就到了。打得一手好牌。嘴上跟我说我们可能都要走了，背地里我不信她不会为自己留下这份工作踩我下去，反正我跟team leader沟通甚少，他们对我的了解基本上都是通过她。换言之，她应该对大家对我的印象以及我的去留有绝对决定权。（坦白讲裁员这件事本身对我的伤害不是很大，只要想通公司都是以利益为目的，市场部作为一个花钱的部门通常是第一个被开刀并且我还不是在主流市场，这个也很理所当然；在澳洲在超大型公司也很难躲过裁员这件事，心安理得拿了赔偿move on就好了。）

9）以上种种不愉快的遭遇都让我在看到她发微信的时候本能性地不愉快，甚至在工作之余避开公司的那个区域，极其抗拒在闲暇时间经过公司大楼（有一次还因为这个跟朋友大吵架，估计他很难理解这种心态），这种不愉快的感觉甚至到现在都还有残留。

她常说的话以及经常有的一些言行：

1）前面说的各种刻意而低级的表情，皱眉、戏谑，就是为了表现我不满意，我对你很失望；

2）“这件事为什么还没做，这件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希望再说一遍了”；

3）“你现在不要跟我说话”（眼睛不离开屏幕）；

4）“这点事你为什么会不会做啊，你不是以前工作过很多年吗”；“这个数字你怎么会搞不清楚啊，你不是学过会计吗”；

5）“实习生都比你sense要强”；

6）“这里为什么错别字没发现”（自己广告文案里有错别字被指出的时候什么都不说）；

7）特别喜欢改你的文案但是中文语法让人汗颜；

8）“你这个邮件里面前面说过Thank you了为什么后面还有Cheers”；“你的收件人都是女生为什么你要写Hi guys”——是的，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指手画脚还一副你怎么没有工作经验的感觉，事实上自己的邮件里语病百出。

9）“你不要太频繁加班（我以为是终于在关心我了），公司看到你每天打车的话会质疑你的工作效率的。”（？？？）这是人话吗？

我曾经想过直接去Fairwork举报在职场被insult，但是因为离职前后一直没有决心做这件事所以在职时候也没有刻意收集证据，毕竟那阵子每天情绪压抑，脑子里除了工作又基本上是裁员这件事，直到裁员之后在一段时间都是低落很多事情都不想做的状态，也就不了了之了。尤其是在裁员之后我对她竟然还会是一种“她其实是为我好吧”“她不至于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把我推出来吧”的一种保护性的心态。这种心态在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我才开始慢慢感到愤怒，愤怒为什么会被这样不公正地对待。所以我建议，有这种经历的朋友：1）立刻计划跳槽；2）收集被没有善待的证据（哪怕是个人层面的，那员工被insult公司也应该有责任，至于公司之后怎么找对方算账那就不用管了）；3）离职之后提告相应组织/工会（澳洲应该可以找Fairworks，其他国家暂不了解），至少拿一些经济补偿，虽然钱在这种事面前不值一提。

是的，我也不是百分之百完美，我的工作上也有很多问题。但是谁不是？谁不是有擅长的地方跟薄弱的地方？因为你觉得有些地方比别人强，就可以碾压对方，不善待对方，处处打压？就可以把自己私人生活不顺利的负面情绪、自己的经济压力全部转到职场上来发泄？

我们在这里讨论的是“人品”。是的，经过那段不正常的职场经历，可能对我唯一的一个正向的作用，就是我会发现其他公司的人都太善良了，在我现在的公司，我的ABC Sales Manager从来都是在我有困难时候帮我、为我说话，我千万身家的老板老太太、身价上亿的大老板从来都是笑脸盈盈、轻声细语，从没有用过任何一句上面的“PUA语录”里面的话跟我过说话，年收入几十万澳币的sales跟我说话从来都是你好开头太感谢了结尾。

这就是人跟人的差距。

7月23日更新：

既然有人怼我，我想多讲两句。

我为什么不要自我反省跟换位思考：

1）我在这两年间已经反省了太多了，该反省不该反省的，该是自己的责任还是不是自己的责任我都往自己身上揽。当你在一个工作量本身就比以前翻几倍但mean到家的manager还在用她原来的工作量以及根本没人管的状态来要求别人的时候（因为team里没其他人懂中文了，所以她说什么就算什么，就算她做了一坨屎也不会有一个她这样的人来指手画脚），本身就不是一个公平的语境。想要别人拼命自己领功劳从而拼命施压这种心态也无可厚非，我可以换位思考，如果我换了位置我会这样压榨我的下属吗？我不会。我带下属的时候从来不用情绪来给对方施压，更不会用近乎人身攻击的方式给对方压力跟激发对方“进步”，我会耐心地把做法给道理讲透。

2）退一万步讲就算能力有差距，我被公司雇用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其一她本人参与了面试甚至在面试期间就提出了特别额外的要求（面试阶段就让我给公司出了方案），其二经过长达六个月的试用期她决定把我留下，因为她很清楚我为她分担了很多，我走了加班到八九点的就是她，如果她不满意她就建议公司让我走人就可以了，没有必要通过精神虐待的方式激我或者让我不快，在这个层面上不懂得换位思考不懂得感恩的不是我。

3）雇主和雇员，上司和下属的关系，期间出了什么问题，一定是雇员需要反省吗？还是前面说到的，公司或者上司不满足下属，可以考虑辞退或是裁员，那么就算出一点赔偿金也是无可厚非，毕竟你面试好几轮试用期半年自己眼睛里蒙了猪血没有发现这个员工不行，是不是作为强势的那一方公司也是应该对自己负责承担一点成本？如果按照雇员先要反省这个思路，那么是不是所有的职场PUA也就不都存在了，雇员自己内化就完了？雇员觉得自己做的不行所以应该自觉圆润地卷铺盖走人？当社畜当出奴性了还？

4）出了问题之后一定需要用情绪跟言语施加压力的方式才能解决问题吗？我觉得用情绪解决而不是想办法沟通解决只会让团队员工之间关系紧张，沟通不畅，效率更低下。这依然是一个人品跟情商的问题。这是管理者需要考虑的课题，因为你职位更高，薪水更高，你自然有更多的责任。

对我而言，如果确认遇到职场PUA、精神虐待，要么尽快离开/调职，要么离开之前给公司举报甚至向工会举报公司，因为职场PUA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不可以被接受的。记住你们是可以随时解约的雇佣关系，而不是情侣关系我今天生气你明天必须想办法道歉，也不像是自由恋爱一般你可以选择自己心仪的同事跟上司。有时候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不论上司还是下属，一拍两散最好，没什么可说的。

8月7日更新：

其实挺意外我这篇引起不少朋友共鸣的，甚至还有人看到想哭。我很明白那种不快的回忆被唤起时候的感受。这种时候别憋着，该发泄发泄，情绪这种东西不舒通了，憋在心里更难受。（当然不是要让你把情绪发泄给家人朋友同事什么的了哈，那不就跟PUA们成一丘之貉了吗，哈哈。）

我也很意外留言里面大部分都是说经历过并理解，当然也有极少数认为我应该好好反思自己，冷嘲热讽说我能力不行的。

1）我这篇不探讨能力问题，如果我要像个奴才一样探讨能力问题，就跟这个PUA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不是吗？

2）我能力是什么样的，工作这么多年，我还要在这里跟你说明白，您是面试官还是要给我发工资啊，我有必要告诉你吗？要不要我简历拿给你看啊？没在澳洲就业市场、职场呆过的，没感受过那份艰辛的，趁早把你那点儿尖酸刻薄收好了。

3）我经历过的公司变故也真的不少，公司改组；公司破产，作为员工提告反被老奸巨猾的老板反告还打了官司；老板不理会经营状况不操心管理看着公司沦落的。这么些经历让我深深地明白，公司就是一艘向前航行的船，如果自己有下沉的危险，并且没有十足的后备动力的话，第一件事就是丢弃船员。他不会替你考虑你是否有家有口等着吃饭，他不会担心你房贷怀不上，他只会最小化公司损失，让你尽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地走人。这个比如我在这篇日记有展开：

沉船上的船员，何去何从

所以，不是说员工不该替公司考虑，当然公司业绩好你也倾向于会有更好的待遇，理想状态下整个公司员工齐心让公司业务提升，大家一起better off，是挺好的。但是现实不是这样的。全球经济寒冬之下，经济下行，裁员越来越普遍了。有时候跟能力有关系，有时候跟公司策略有关系，有时候只是单纯付不了那么多工资，有时候是因为某个部门业务不赚钱。所以说愚忠在任何公司、组织里都是危险的。愚忠不仅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还容易让你自己丧失信心，尽管很大程度上不是你的错。

4）人品不好没什么可以洗的。人品不好乱发脾气，尖酸刻薄，冷嘲热讽，这些都是情绪管理有问题的表现，而且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上也是很不专业的表现。这是病，得电。有人说人家没能耐怎么就爬到这个位置上了，这叫混淆概念。我说她能力不行了吗？我只是说她人品糟糕。怎么现在评价人品的标准还变成职位和工资高低了？这么说话的人我是不是应该也要问问你小学语文有没有学好？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