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后的图书馆
因为疫情的缘故，赛克勒图书馆已经关门数月。在这篇谈图书馆的日记中我同时想镶嵌对一张海报的讨论。赛克勒图书馆坐落于St John Street，背靠Ashmolean Museum，如果不熟悉牛津地理的人是很难找到这个图书馆的。赛克勒图书馆主要为古典学系、艺术史系和考古系的学生提供研究的资料和场所，这样的设置似乎说明了赛克勒的藏书和“古物”脱不了干系——从埃及学到钱币学，图书馆都为读者设有固定的阅览室，赛克勒图书馆大门的那一对多利克柱子更是点明了图书馆的古典趣味。当然，它也藏有很多现当代艺术的书籍，这篇短日记其实就想探讨现当代艺术和赛克勒图书馆之间的一种关联。按照维基百科上面的介绍，赛克勒图书馆主要重组了过去的四个老图书馆的藏书：the Ashmolean Library, the Classics Lending Library, the Eastern Art Library, the Griffith Institute and the History of Art Library。赛克勒安排了会说不同欧洲语言的图书馆管理员，以便帮助读者查找不同语言的书目。牛津的艺术史系隶属于历史系，但是把它的藏书和考古系、古典学系放在一起可见这三门学科的内在联系。牛津历史系的图书有自己独立的图书馆，那就是History Faculty Library，它散落于Bodleian Library内部的不同区域。我和History Faculty Library还有着工作上的缘分，有一年我是历史系研究生学生会的Library Officer，主要促进History Faculty Library和历史系研究生之间的交流。我的基本任务就是向学校反应学生的需求，同时向学生传达一些有关图书馆的新动向。牛津的历史系藏书有自己的特点，最近这几年因为“全球化”的热潮，学校专门购买了很多全球史的书籍。这和剑桥大学的图书馆不同，他们更注重区域史书籍的收藏。
牛津大学有关欧洲美术的藏书主要都可在赛克勒的二楼和三楼找到。二楼是绘画部分，三楼则分管雕塑和建筑。赛克勒二、三楼里面的画册是无法借出的，只能在馆内查阅。幸好我在图书馆关门之前的几个礼拜陆续复印和扫描了很多文件，现在还能在家中自习。虽然目前赛克勒开放了Scan&Deliver服务，但我还是想念里面的环境，想念摇转书架的感觉。赛克勒图书馆二楼还挂着很多图片，有原来的展览海报，一些哥特雕塑的摄影作品，还有一些抽象绘画的复制品。其中有一张不那么起眼的俄国海报却非常有趣，大部分读者应该会对这张海报熟视无睹吧。前面说过，赛克勒图书馆的内核有着古典趣味，这张二十世纪的充满着异域风情的海报就格外惹人注目了。画面场景设在一个女画家的工作室内，那位女画家坐在画面的右边，手中拿着调色盘和画笔，眼睛注视着她刚刚完成的画作。放在画架上的那幅画画的是一位拿着烟斗的男子，他戴着高帽，优雅地交叉着双腿，这个姿势也正好和画面最左侧那件男裸体石像的姿势应和。海报中央靠左侧的是两位俄国贵妇，她们应该刚刚进屋，因为还未脱下帽子，她们是女画家以外的另两位观者。这件作品风格极其简约，让人印象最深的不是人物的外形，而是那几处描绘女性裙子和外衣的大色块。相比而言，画面中男性的身躯要苗条和纤细很多。这件作品的作者是生活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Léon Bakst，他是位俄罗斯画家兼舞美设计者，他曾经为Sergei Diaghilev设计过很多充满着异域风情的造型。我最感兴趣的是这件作品想要表现的“女性凝视”，然而我么却都看不见她们的眼睛，因为她们背对着我们。
Léon Bakst为什么要选择描绘一间女性画家的画室？他为什么同时画了另外两位女观众？这难道是有意用“女性视角”替代传统的“男性视角”？然而有趣的是，画家是一位男性，我们又如何解释他的“凝视”？更有趣的是，画面中唯一向外“看”画家的却是一位男性。画中画的构图也颇为新颖。整件作品存在着一个十字交叉：两位端坐的女性构成的平行线与男画家/观者和画中画那位人物的交错视线交叉，构成一个十字。此外，这件作品还有一个三角结构：坐着的两位女性的位置要低于画中男子，而站着的那位女观众要略略高过他，这就构成了一个坚固的三角。令人惊叹的是，这个平面三角构图在三维空间里将构成第二个十字交叉：即端坐的两位女性所构成的平行线与站着的女性和画中画里的那位吸烟男子的交错视线交叉。这第二个十字也许是要交代那位站着的女观众可能就是实际观众在画面里的一个替代，仔细看，你会发现她还拿着一个手杖倚着画面，她在做什么？最后，画家还留给我们一个幻觉。画框、窗户和整个房间交代的非常简略，淡淡的铅笔线和浓重的色块比起来让人忘记前者。这样一张看似不起眼的海报有如此精妙的构图，真让人称赞不绝。
这张有趣的海报是如何来到赛克勒图书馆的？现在已无法考证。俄罗斯艺术似乎是西方艺术的边缘，当然二十世纪欧洲的舞美设计是个很有趣的题，Ballets Russes更是一个丰富的跨领域课题。我知道有一位牛津艺术史系的博士生曾做博士论文专门研究俄罗斯风俗画，她的论文题目是《Western influence on Russian genre painting, 1820-1870》。不论如何，一定有人对Léon Bakst特别有兴趣才会把这张海报挂在墙上吧，但隐藏的“性别”主题不知是否引起买家的关注。牛津大学的艺术史研究一直比较注重“早期近代”（early modern period），从艺术史系历任系主任的研究领域可见一斑。但其实现代艺术在牛津有着其独特的地位，第一任艺术史教授埃德加·温德对现代艺术有过深入的研究，艺术史家Ben Thomas要出一本著作来探讨温德和现代艺术的关系（https://www.bloomsbury.com/uk/edgar-wind-and-modern-art-9781501341748/）。现任的艺术史教授乔弗里·巴钦更是研究摄影的重要学者。所以我非常期待了解赛克勒将购入哪些新的现当代艺术的书籍。这篇短短的日记只是想提供一种衔接赛克勒图书馆和现代艺术的新叙事的可能性。这么一张看似和赛克勒“古典”风格不符合和海报，似乎更能体现它的批评（critical）内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