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集·2020
当人们问起我,是怎样地经历了那番雪后回到这里。我解释道,那并非很艰难的事,我们不是翻越座座雪山,而仅仅是翻越了一个带雪的垭口。是的,短短和亮哥带着我前行,由于路面湿滑,亮哥下车给前轮套铁链。事情看似简单,但他不得不努力。当铁链套好,前方便传来一阵音乐(无调式钢琴曲)。 过了那个垭口,我们当即分手,也不再见雪了。这里是彻底的南方。他们在一座宽阔的山丘上劳作,而我要去往另一个城市。当我登上第一个垭口,一阵风暴翻山而来。 它看上去只不过是一阵小型龙卷风,但有着难以置信的蓝色,近乎完美的对称性。它甚至有一个棉花糖似的欺骗性外表,但它的脚下,被席卷的草根撕心裂肺地舞蹈。我不得不惶恐起来。于是我当即躺倒,在一块翻过的土里,慌乱中四处搜寻着,并有幸地抓住了一根南瓜藤。我躺在这块斜坡土里,远望着短短和亮哥。他们在小山岗上蠕动,我想,即使我呼救他们也难以听见。 当风暴靠近我,我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潮。我闭上了眼,但还可以看见(因为这是在梦里,我出演我导演的梦境)。我看见我龇牙咧嘴,在风暴靠上脑袋的一瞬间,侧过了身来。我甚至双手抱住了南瓜藤。那风暴正好从我的身体上掠过,我似乎“啊”了起来。风暴经过身体时,颜色开始暗淡起来。我听到一阵噼啪声,不知是我受到了攻击,还是风暴遭到了暗算。随即,风暴过去,在我周身仅仅留下一些蓝色的广玉兰状晶体。 我无恙地站起身来,看着风暴奔向短短和亮哥劳作的山岗,并不担心。我的心平静下来,转身走向我的城市。而那些蓝色花晶早已消散,只留下一阵地图的芬芳。 我回到了我的城市。并继续和我的团队日夜活动在繁忙之中。我们比武,我们也跳舞。当兄弟们听说了我的奇闻后,纷纷称呼我为“风暴叙述者”,而此前在团队里我只是个一名不文的小伙子。在久别的聚会晚宴上,我们吃着大餐。只点了一道菜。那道菜上桌后,老大开始招呼我们玩游戏。所谓的游戏,就是老大的演讲。他在令人尊敬的位置上讲起了中国古典诗歌,什么“一行白鹭上青天”,纯粹是念诗而已。话毕,他评论了眼前的这道菜,说它充满了士大夫精神,并作互动地问:“你们知道这道菜多少钱吗?”“五万。”他停顿了一下,“但是值得。因为今天,我们又团聚了。而且我们的小小弟也有了一番作为。话不多说,咱们吃吧。服务员——”服务员过来。老大解释道:“这道菜还有个机关,诸位且看。”只见服务员搬了一张高脚长凳过来,也就是和八仙桌配套的那种松木凳子。只见她按下遥控器,餐盘中就跳出一直电动蚂蚱来,随后蚂蚱带着一阵旋风引领着高脚凳跳舞。尔后,电动蚂蚱疲倦不堪,落地,而高脚凳继续跳舞,在停息的最后一刻将电动蚂蚱碾个稀碎。这就是开吃仪式,大家拍手称快,便疯狂地吃了起来。尽管这盘菜很小,但份量十足,我们二十几号人吃撑了都还有一半多。我想,这似乎有点耶稣分饼的意味。一位兄弟立即大呼:“吃饼的男人共有五千。”(马可福音6:44)其他人立即大笑起来。我评论道:“这有什么好神奇的?那是因为耶稣懂微积分。换做是我,我也行。”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时,一位布衣小姐来到我们桌边,问,“玩吗?”我们不懂她的意思,只见她背着一个草药框。众人沉默了数秒,老大也一脸疑惑地盯着她看,含着牙签的嘴在空中画着椭圆。一个兄弟反问了:“免费吗?”大家又一阵哄笑。那女人一脸严肃,只回了句“等着瞧吧”就转身走了。 我们准备回家。老大说:“别急,咱们慢慢走。这菜还有机关。”只见随着我们起身,菜盘子里跳出一只只史前动物,有马陆、巨龟、霸王龙……尽管它们一身菜汤,我们还是很乐意和它们一起玩。 (1.22) 去某风景区旅游,景区带来了新品种鸳鸯,没成想出现离奇死亡。经调查,新品种鸳鸯喜欢夜间戏水、潜水,潜水后会沉醉,忘记出水呼吸,于是淹死。我们受命于当夜去拯救它们。我把包放在栈道中央的烧烤店,那里的老板人挺好的。再往里走,是一个水湾,里面很多鸳鸯淹着,我呼叫同行几位女生和一个男生前来帮忙。 下午的时候碰到一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告诉他礼貌点,不然会付出代价。谁想他晚上又出来溜达,我躲,他追。循环了几次。最后没办法,我们打了一场。他输了。我再次以代价学告诫他。 和和同伴汇合时已是半夜。他们都已收拾好行李,准备出景区找住处了。我连忙跑去找景区负责人。可那个人又找上门来了,说要找我决斗。我叫王姐顶上,他们就对阵起来,各自拿了一把加刺刀的猎枪。王姐有三月身孕。那男人说,杀害孕妇如同一袋酸水袋。孕妇问为何。他说他刺破竹子时就是这样,水从竹筒中流出。 我找到了负责人,正是烧烤店老板。他说景区栈道已经关门了,我的包他拿回来了。我想问我的电脑包,但立马想起电脑放在家里的。 拿了包我赶回现场,好在他们还没开战。于是我接过刺刀,和那男人打起来。最后他还是输了。 当我们快离开景区时,传来通知说封路了,我们只能在景区住。看着景区旅馆老板邪恶的目光,大家都害怕了但又无可奈何。他们一再哄抬价格。我用拳头吓唬他们,他们只好收敛些。 送我们去房间时,他们带我到一个狗洞似的洞前,说是入口,叫我钻。我心想我同伴也进去了,应该没事,我就钻。越钻越小,几乎卡住。这是那对黑心夫妇在摸我的衣兜。钱包都被摸出来了。我气愤地退出洞,把他们打个半死。 后来我发现大门就在不远处,径直进去了。原来只有我一个人钻狗洞。我并不知道房间号,就往几间房瞅了瞅,有个人开门出来,我说了句“我找人”,他又若无其事地回去了。我找到同伴的房间,他都洗漱完了。我锁好门窗。新闻立即传来,某某景区旅馆出现恶性伤人事件,我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 准备去厕所。公共厕所。门关了好几次才关上。 (1.27) 我在堂屋里独自玩耍着,而门半掩着。我没有去关心屋子里暗淡的光,和空无一物的手,我只是专注于我的呼吸、我的睡梦。我的玩具早已失散,蟑螂在柜橱间流连。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现在是分不清上午和下午的宁静时刻。这时,祖父和祖母从外面回来。他们一身光鲜,这辈子从未有的光鲜。脸上的皱纹为数不多,胡子剃得干干净净,的确良衬衣散发着烟酒与工厂的混乱味道,手工布鞋(那一定是祖母做的),中山装,对称着分散的短双马尾。祖父笑着,露出稀疏的牙,笑中带着两个轻咳。 (2.7) 在十字路口。 第一个女人由北往南。她不是来喝酒的,所以没必要装出一副真诚的样貌来问候我。当她从那棵柏树边走过时,一些土块从光溜溜的边坡滑落下来。 第二个女人由西往东。她和第一个女人一样,都姓陈。她走在大路的一边,一头猪走在另一边。她来赴宴,但落下了她的丈夫。 第三个女人由上往下。她跌进一片枯萎的芦蒿丛中,据称是为了躲避人与事。 第四个女人由下往上。她的嘴唇是一支鹅毛,裙摆是一个引擎,她的身上兴起了风。 (2.7) 我回家了。我指的是那个破碎的家,废墟般的家。为了不让谁有疑虑,我把灶房作为第一造访对象。门槛还在,我小时候在那里坐着,吃着祖母揉给我的锅巴饭团。我径直朝着炉灶走去。锅盖是破的,没有人洗它。锅里的水是数年以前的。炉灶里还有未烧尽的木柴,是几截柏树枝,甚至还有一些柏树叶。我很快地点燃了它们。忽然,我听见起身的声音。在炉灶旁的兔笼顶上,一位石油工人坐起身来。 我回家了。我有些饿,所以径直向灶房走去。灶房门还健在,那声音独一无二,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张方桌,曾被小偷搬到堂屋门前堵门——因为他怕我们醒来捉住他。灯开了,那是新更换的。过去,正是灶房的灯能够让我端详,我有心地记下了钨丝的样貌,并赞叹不已。仿佛钨丝的形态不是出于偶然,而是艺术般的精雕细琢。在兔笼上方,是一堆柏树枝,柏树枝上方是经年的玻璃瓦。玻璃瓦下躺着一个人,带着黄色安全帽,身穿橘红色工作服。 我回家了。在灶房里,有个人从兔笼上醒来问我:“还有用吗?”我不太清楚他的意思。我盯着旺起来的炉火答道:“感谢老天,有用。”“你父亲呢?”“我父亲呢?”“他开始了远行。”“是的。”他从楼梯下来。我甚至都不知道兔笼旁还有楼梯!他继续说:“锅里需要加水。”我打开锅盖,里面全是蒸汽。 我回家了。我兜里揣着一包万宝路,我把内里的包装纸褶边玩了又玩。盒子翻开一次就是一幅图画。我将抽它,尽管,我必须忘记火焰,忘记它怎样在我体内灼烧。 我回家了。我把车开上土坡,车子一分为二,两辆一模一样的车。但我是不可分的,于是我只能在两辆车之间斡旋。 (2.9) 与心爱的女同桌谈爱情与牺牲。她指着另一个女孩(她坐在前排)说:“我会把她介绍给你。你和她,值得。”我说:“不。你不会弄清楚我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而现在看来,你也不必懂了。”她开始愠怒起来:“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下课后,我们一起走出教室,去厕所。台阶旁站着一个高个子,他在打电话,背着旅行书包,挎着手提袋。我将来上高中的时候会认识他,但现在,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路过我梦境的符号。我们来到马路上,山野间寂静如春。云层翻涌,直至一道彩虹从中浮现。“看”,我拍拍她,“彩虹!”她没有答话,镇定地抬眼望去,那彩虹又慢慢消失了。待到云层又翻涌成新的,那彩虹又露出了由细变粗的腰身。(2.11) 这里是最为谦卑的同济大学的入口,靠着一个小山丘,下面是古老的街道。再下面是行车大道,再往下是江水。我和一叶在山顶的“河南治理处”下榻,那里近乎于一个寺庙的现代翻版。当人走进里面,可以感觉到空气是一个佛陀,香雾袭击着周身。治理处门口是一条村道,村道边是小悬崖,有人工石阶同样山下,但布满了青苔,而且早已被风化得看不清模样。传说在那石阶上可以看到龙王,那个看到龙王的学生被开除了,如今这里不准学生出入。 清早,一叶还在睡,我去吃早餐。去小吃街必须穿过一片施工场地,当我路过那里,我发了一条微博。“我们的力量在何处?”不久,这条微博就被管理员删除了。我尝试着找出了原因:“力”(force)在这个时代已成为敏感词。 小吃街的人操着顺口的川音,我用四川话点了两碗稀饭,一个饼。很快就吃上了。吃完后,我又点了两个包子和一份豆浆,同时给一叶发消息说我会给他带早餐回去。在等候的间隙,我凑到摊位前,老板和他的妻子谈起了无关紧要的话题。但那话题足够震慑,以至于我等了半小时仍不觉时间流逝。小摊的工作人员散开了,他们去找地方休息。一个中年男人在施工场地边撒尿,几个妇女在水龙头边洗手。我很想告诉那个男子,厕所近在咫尺,因为同济大学就在旁边。突然,我反应过来,为早餐立即催促老板。老板仍然抛出推脱之辞,继续他们夫妻二人的谈话。我只好离开了。 回到治理处,发现一叶已经走了。这下好了,没人会因为我没买早餐而责怪我。 我来到石阶旁,看着山下。雨下了起来。行车大道如同江面,而龙王似乎也快要起床。 (2.11) 在通往山顶的小路上,小火焰回过头。此时她已沧桑许多,脸瘦了,还有很多痘印。她问我,现在是我重新选择的机会,我可以跟她走。我的回应是,我跟她走。当我们坐在房间里,她又青春焕发,变回那个光彩照人的少女。她重拾了过去的模样,包括脆弱的内心。依赖,娇气,霸道……一切在她身上闪回。我沉默。(2.12) 在幽灵大道上,我独自散步。昨天下了雨,今天傍晚可以看见一些积水残存。一个小男孩在马路中间,持一根短的枯的蒿草杆在玩积水。我走上前去,叫他停下。“你好,小朋友,天快黑了,请不要在此逗留。这里幽灵出没得厉害。”他站起身,把蒿草杆扔在一旁,视线偏离我,楞楞地直视前方,像是在酝酿一股委屈。我说:“你不想这样也行。等下你就跟着我,我跟那些幽灵很熟的。并且,我还可以给你讲那些幽灵的故事。”他一动不动,但我似乎听到了一声赞同。我带着他站在人行道上去,发现此地是古希腊特洛伊战争区,于是我就给他讲《伊利亚特》。讲了不多久,天色就黑沉沉的了。特洛伊战争中的无数幽灵开始厮杀起来,我特别提醒小男孩注意一位英雄。这位英雄就是埃涅阿斯,它是速闪幽灵,不一会儿就要回到罗马去。(2.18) 我们在阁楼上演出诗剧,我是临时演员,拿着一份非正式的招聘启事。演出最后,我们跳着圈舞。结束后,人们纷纷向演员致意,而我却被忽略。在下楼时,我晕倒了。这时人们才注意到我这个临时演员。两位同行姑娘其中的一位,过来给我做人工呼吸。(2.23) 屋子里的确暖和,并且,我们感到越发愉快,由于嗅着三合土地面陈年的气味。我们就围坐在火塘边,我拿出零食招待朋友们。而外面,在我的小学里,有人正举行婚礼。二层楼房贴上了瓷砖,他们从二楼一跃而下,牵着手坠入一片气球之海中。新郎后来对我们说:“是的,我们毫无誓言。”当我听到这一幕的那一刻,正凝视着火焰沉默,甚至也萌生了同样的想法。(2.27) 多年以后,我成为苏州河的一名清理工,整天面对着河面漂浮的垃圾和河里的淤泥,却没有发愁。我还是单身,我的朋友们和他们的情人们从桥上走过,热情地向我问候。但没有带来任何故事。 有一天,一位中年妇女站到了桥头,向我发话:“停歇吧,小伙子,别整天这样无所事事。垃圾扫完后,还有无穷无尽的垃圾。你难道不知道这栋教学楼即将被拆毁了吗?”我感到疑惑。只见一瞬之间,我来到一栋教学楼,手里的漏网变成了笤帚,而我脚下是成片的建筑垃圾。而那位中年妇女开口了,同时,从下一层楼的楼梯走上来:“我的钥匙轮番失落在这里,所以我重复到访。这是第三次。前两次我来到这里,你也是做着同样的活计。但是,在我友好的问候之后,你并没有答话。而现在,你似乎从一场梦中醒了过来。你得回应我。” 醒?我想,并坚决地认为,我在教学楼打扫才是一场梦。我打趣地回应道:“你想要一个单身青年吐露什么?” “我想把我女儿许配给你。她是那么美丽,而你,是那么实在。哎,我说,你能不能别老是一副呆滞的深情?你应该好好审视你自己,把超过规定长度的思绪齐身截断。把笤帚扔掉行吗?我叫你扔掉它!扔了!对。来吧,我给你看我女儿的照片。” 我看了一眼,不过是烂大街的廉价写真。但我说:“我可以跟她见上一面。”我想,也许这对幻灭有所帮助。 不一会儿,她女儿就来到了这里。她的容貌似乎从人群中浮现出来,轮廓不清,让人难以记忆。她的身形看上去,就像年龄比我大,或者因家庭富裕而营养良好。她对我说她来自内江,又介绍了她的目的——结婚,以及理想的伴侣。我说,我并非如你母亲所说的那么实在,更多时候,我是虚在的,像一只幽灵。当然,我也谈到了我的人生计划,那是很久以前搁置至今的。令人吃惊的是,她觉得我们很适合。当她母亲站到一边玩手机的时候,她凑过来,“快,我们加个微信。”我慌忙打开二维码让她扫描。之后,我们继续聊着,但没过多久,我就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2.27) 一群学生参加春游。回到学校后,老师开始发问。 问学生1。“你的眼睛呢?”“在羽绒服上。” 问学生2。“你的水彩呢?”“在反骨上。” 问学生3。“你的父亲呢?”“在雨中。” 问学生4。“你的照片呢?”“在柏树下。” 问学生5。“你的火呢?”“在缝纫机里。” 问学生6。“你的厕纸呢?”“在溶液中。” 问学生7。“你的床垫呢?”“在草垛后。” 问学生8。“你的爱人呢?”“在山坡坡上。” (3.29) 第一辆公车从十字路口过去了,车上有3个女人,包括司机。那公车在斑马线停了一下,于是车上有了4个女人和一阵笑声。更多的女人来了。我站上斑马线,等着第二辆,一个穿着轻薄夏装、戴墨镜的女人站了过去,不一会儿又来一个女人。我记不清自己的目的地,于是转身走了。 我在街上闲逛,第一个想法是买一些蜜饯。蛋糕店门口堆满了蛋糕和饼干,散发着浓重的奶油味。五月的天气,在城市里看来,难免有股灼烧感。现在我当它是陌生的,攥紧口袋,又漫无目的地往前。 终于,我来到郊外。我只提了个布袋,里面放了一盒劣质的花生奶。我站在山脚的土埂上,春耕刚过(抱歉,这和五月相矛盾),泥土是全新的,下方的水田还留着稻茬,意思是人们不再耕种它。而水田的那边,是一栋栋瓷砖楼房,人们就聚在那里闲聊、吃喝、赌博。我的朋友(并不太熟)带着他的乐队在院子里歌唱,一曲《光辉岁月》。他们背对着那些玩耍的人,朝向山谷这边的我。我静止着,不被察觉。我偶尔转身望向山头,曾经她站在小路上将高跟鞋递向我。糟糕的夏令营。现在呢,是离散的时机,山头路平,越过它,总会有一些感伤的记忆、感伤的希望。提在手中的礼物不知所措,羞耻不会令它消失。分界石也许在柴禾下面,陪伴着蛐蛐。 玩耍的人们把瓜子壳吐在新鲜的水泥地,把烟头扔向逼仄的臭水沟。我的朋友单枪匹马,像一支乐队,但他只有一把吉他。话筒架上只有李花。鸭子的脖子上有很多泥巴。 花生奶不是我喜欢的,我同样嫌恶这描画着放大了的代言人照片的布袋。但曲终时分,我仍然提着它,走向我的朋友。我们在一片竹林中碰面。他苍老了许多,把设备搬到皮卡车上。我站得离他很远,向他问候道:“嘿。” “噢嘿。你应该加入我们。” “不了,你知道我玩指弹,而且玩得很一般。” (4.14) 从夏令营中失散后,她去了山腰,要修一座甜蜜的发电站。(4.17) 我和她只是陌生的同学。有一天放学,我们神奇地走在了一起,经过十字路口,走向大桥。陌生的美吸引着我,造纸厂的清晰的香味飘向天空。那香味像清晨时分学校门口的小摊卖的红枣蛋糕,却又带有一股末世的气息。 我们并不同班,因此,谈话的可能性不大。但那天她注意到我,也使我产生了一种对她有所印象的记忆。那仿佛是新的友谊。 大桥横跨深谷,却只是一座人行桥,并且十分危险——它的桥面仅由间隔放置的石头构成,石头之间是阴凉的薄雾。 她踏上桥面,问我时回过头,我觉得她似乎要说出关于新友谊的话。但我被她的注视定住,我的东西——由一个透明塑料袋装着,里面有衣物、书本——突然间掉落下去,正好从石头缝之间落向昏黑的谷底。 她并不把目光移向物体的坠落,而我则因为身后站着好几个排队过桥的同学,没有对她作任何答复,只是说:“我的东西掉了,我要去看看。”她明白了这个含义,说了句“好的”便转身离去。 我并没有在失去她的遗憾中沉浸过久。我只是来到大路边,看着日夜不息的江水淌过河漫滩。我的红色校服在谷底闪闪发亮,一阵浣洗声冲上云霄。那下面是另一重天地。而生活在高空的城市,我常常想,只有无穷无尽的道别,并且是永别。因为人总是比离别多,也许你经历了三次离别,但你会迎来十个人,人是生生不息的。你能否问问自己,生生不息意味着什么?是不是说你只是一个装不住缘分的空壳?我犹豫了。而路就在眼前,就在悬崖上——一个垂直的铁梯。我最终没能下去,但是第二天,我叫上了我的朋友,我的和我一样怀疑世界的朋友。我和他在薄暮中下行,毫不担心我们会因此坠落。我们就这样亲吻着悬崖。 铁梯并不完全延伸至谷底,只有三分之二的悬崖高度,紧接着是之子形的石阶。一股浓重的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是在落葵薯的嫩叶中游泳。一阵捣衣声传来,看来这里不缺捣衣声。我的朋友此刻对我说,他也和我一样,因为一个女孩,丢掉了自己的衣裳和书本。他说,如果有机会,他也会找回他的。只是,他的遭遇已经过去三年。我知道,这对城市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在谷底,就很难说了。 我们确定了我的衣裳所在地,但由于水的阻碍,我们并不能抵达那里。谷底实在大得可怕,甚至孕育出一个港口。这就是为什么河漫滩在这里出现,并且人们常常谈到它,谈到那些关于它的奇迹。在这里,有人在浪花里开车,有人在江心洲上捡红叶,有城市的记者在采访村民…… (4.19) 在水渠公园,山腰上的黄杨奔向半空,指着对岸喧嚣的霓虹。晚礼服经过小桥。她是别的、陌生的,带走白色的山茶花。现在,我觉得自己被一双眼紧盯着,尽管出入盥洗室是安全的。稍后我定要向刺槐探寻,是什么东西在出卖我。没有遗物,也没有呼喊。但在一片小小的荒野中,我被救回。竟然如此!无可奈何,我要跟过去曾道别的那个人再次走向街头,经过古老的廊坊。我当然认得这里,虽然它不会存在。这里就是我曾拜访的小学,那天,我在教室门前,满带歆羡地注视着一节美术课。现在,木桌椅乱成一团,挂钟破败不堪,墙壁上的宣传画褪去……回到街上,儿童车的铃铛猛地响起。那是回家的方向。(5.21) 在盥洗室(我对外谎称它是安全的),我孤独一人。仅有一株枯萎的芦蒿在我身边。我问它:来自海上的那位姑娘何时离去?它告诉我,她从成都游玩而来,随后从重庆沿江而下。但我不敢问另一个人,为我所负心。我只能微微安慰道:是时代捧杀了我们。我愿意放下一切,从城市的边缘出走,经过风化的巨石、以荒草为盾牌的田野、竹篾泥墙,以及一个十岁小孩口中估算的一英里。(5.21) “老师,我们想离开这里。” “什么?去哪儿?!” “只是离开,像弗兰茨那样。” “你们敢!现在是上课时间,谁都不许走,听见没有?!好啊,你们不认真学习,每天只知道想些别的。还想要在这里狡辩吗?” “老师,我们必须走。那野兽察觉了我们,但悬崖一直发痒,谁都没有办法。” “打住!现在就从这灰尘仍未平息的楼梯房退下去,回到座位上!”唉,她想,铰链的腐朽多么令人绝望。 (5.30) 我们小时候在那里玩扑克牌的洗衣台,现在成了升旗台。虽然我多年未涉足那里,但我清楚地记得它四周的环境——在一个废弃的院子中间,地面除了一条人行小径外全是草芽。残砖堆在一处,其上有些黑乎乎的柴枝。现在都被清空了。“这也没多重啊。”校长走过来,抬了抬那根约摸碗口粗的苦楝树,放下的一刻,楝树满带讽刺、沉重地穿过空气。这时医护人员已经就位,把那个喉管炸裂的幼儿园小男孩抬走了。旗台边,Ramones的鼓手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导演咔掉了镜头。鼓手正凄惨地敲着中国鼓,但化腐朽为神奇地打出了非凡的节奏。他为何在此?因为在他的生涯中,由于折断了经纪公司的一根鼓棒。(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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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llux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0-07-28 11:4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