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哲学史》课堂笔记(6)
5月2日
公孙龙与惠施的思想中在《庄子》中记载辨者二十一式,有待于进一步的辨析。
“一尺之垂,各取其半,万世不竭。”对于无限再分的讨论,是公孙龙的辩题。
“鸡三足。”历来的解释是鸡只有两只脚,但是对鸡的足加以命名后,进入思想中,再加上现实的两只足就是三足了。研究的也是思想里把握的和现实的东西的区别和联系。
“卵有毛。”鸡蛋里面没有毛,但是鸡蛋能够孵化出有毛的小鸡,毛也不是从外面塞进去的。这是考虑一个发展、变化的物体如何对其把握的问题。
“飞鸟之影未尝动也。”这和古希腊的悖论都可以相互印发。
辨者提出问题也需要回答,《庄子·天下篇》中也有对各家的批判,突出自己的学说,《荀子》中有一篇《正名》,针对各家的名的讲法进行总结、综合批判,可以说是对其的回答。荀子和孟子不同,孟子直接攻击异端,荀子总结了当时各种的思潮,比较系统地进行了分析。
荀子
荀子是赵人,公孙龙也是赵人,地域文化强烈的印在其哲学思想中。稷下有很多道家学者,他在稷下学宫待了很久,也得到了很高的地位。李斯、韩非、浮丘伯都是他的弟子。秦朝焚书之后,汉代以后传的诗经都是浮丘伯背下来的。
荀卿,赵人。年五十始来游学於齐。…田駢之属皆已死齐襄王时,而荀卿最為老师。齐尚修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為祭酒焉。…因家兰陵。李斯尝為弟子,已而相秦。荀卿嫉浊世之政,亡国乱君相属,不遂大道而营於巫祝,信禨祥,鄙儒小拘,如庄周等又猾稽乱俗,於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兴坏,序列著数万言而卒。因葬兰陵。
在秦汉时期,荀子而不是孟子的思想受到了推崇。董仲舒曾专门写文章赞扬荀子。但是给《荀子》作注却是很晚以后事,而《孟子》在汉代就有人作注。宋明理学之后儒者更加推崇孟子,立场中立的苏轼说老庄以后,维护儒家的是荀子。近代以后赞成和反对的荀子的人都很多。
对于儒家的礼乐制度,周公制作之,仲尼主述之,孟荀赞成之。荀子被称为先秦最后一个大师。他把孟子作为目标,很多思想对孟子是有针对性的,如性善和性恶。荀子作为儒家代表,观察世道时发现当时很多的儒家都已是贱儒,陋儒,其思想也因此有一些创发。
一、天人相分
对于人类生存环境的思考。天行有常,人可以改变、参与天的创化当中,这和《易传》的思想是类似的。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礼论》)天行有常,和人事的好坏没有关系。今天看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当时是有离经叛道的意味的。当时人们都有天人合一的观念。地上政治的好坏和天是联系在一起的,政治混乱的话上天会降下灾祸警告世人。到了荀子直接扭转了这个意思,认为人类社会的价值准则和自然界没有联系,有截断众流的魄力。
故明於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不為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谓天职。如是者,虽深、其人不加虑焉;虽大、不加能焉;虽精、不加察焉,夫是之谓不与天争职。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夫是之谓能参。舍其所以参,而愿其所参,则惑矣。列星随旋,日月递照,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功。唯圣人為不求知天。…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数矣,君子有常体矣。君子道其常,而小人计其功。(同上)
人的作用可以通过合规律的行动加入天地运行当中。日月变化是自然的过程。我们不知道其背后的原因,百姓认为这是鬼神在起作用,荀子认为只是神庙不撤的作用,背后没有这样一个神。他总结道“君子以为文,百姓以为神”。君子通过各种文化体系提炼出来各种具体的安排,以这种文化的体系代替了野蛮时代的神意。这可以说是文化人类学的鼻祖,从文化的角度来解释人类行为。
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与骋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与理物而勿失之也!愿於物之所以生,孰与有物之所以成!故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同上)
推崇天的运行,我们与其说天有多么强的支配作用,不如说我们可以改造天来发挥自己的作用,以人道作为思考问题的中心。这些思想不属于儒家正宗,儒家主要是通过天的层面明确人在宇宙中的地位,但是其相同之处在于都落脚点都在于强调人道的重要性。
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王制》)
对人为万物之灵的思想有了明确的表述。荀子把事物进行了分类,从类的关系来看人的本性,从一个宽阔的视野来看人的地位合作用,由此转入了人性概念的思考。
二、明分使群
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其二足而无毛者也,以其有辨也。夫禽兽有父子之亲,有牝牡而无男女之别。故人道莫不有辨,辨莫于分,分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圣王。(《非相》)
人之所以为人,不是二足而无毛,是因为能够辨明伦类。对于人来讲有各种区别,辨、分、礼是他对于人类社会的思考。最早规定的礼和圣人的观念有联系,而人必须过群居的生活,是生活的共同体。所以说只要有人群,要维系共同体就必须有上下等级的关系。这是很典型的儒家思想,也是在中国思想上留下很深的烙印。我们缺少个人主义,人脱离社会关系就是野人,不具有人的特点了。由此来分析人的地位和性质。我们每个人都是父母所生,我们也会有子女,自己都是链条中的一个环节,不可能脱离。通过维护种种关系,个人稳定扎根于关系当中,社会才能良好运行。
荀子强调分,是必须要明确等级关系的意思。人和人,万物和万物都有差异,其中包含了类的思想。荀子批判孟子的五行说不伦不类,意思就是自己讲的符合类。荀子通过法、例,作为社会固定的准则来讨论伦类。他重视伦类,对社会、人本身的理解就要求人明白人之间差异的关系。主要考虑的是礼,但是礼不能够再维护秩序,所以需要法、刑。他用这些来补充礼的不足。礼和法有时分别的不是很清楚。
人能群,彼不能群也。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义。故义以分则和,和则一,一则多力,多力则强,强则能物;故宫室可得而居也。故序四时,裁万物,兼利天下,无它故焉,得之分、义也。故人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争则乱,乱则离,离则弱,弱则不能胜物;故宫室不可得而居也,不可少顷舍礼义之谓也。(《王制》)
通过这种体系,每个人都固定到某个位置,明确自己的职分。在规定内行动,社会运行就会有秩序。他把秩序的观念和人最本质的特点和诉求联系起来讲。这是荀子政治哲学的抽象观念,为其人性论和教育思想打下了基础。
三、性恶论
和孟子相对。《荀子》中讲性恶只在《性恶篇》讲,其他地方的性都指人的自然。有学者认为《性恶篇》不是荀子本人所做,荀子认为自然为性,是人固有的东西,性恶是从社会文化层面审视的,它不是孟子所讲的善的东西。在实际思考中,荀子对性的观察更具有普遍性的特点。性恶和性是不同层面上的说法,但自然的东西在文化价值体系中可能会成为恶的东西。
生之所以然谓之性,性之和所生,精合感应,不事而自然谓之性…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之应也。《正名》)性是先天固有的,不能够改变。相对于孟子,这种说法和老子、告子比较接近。也出现了新的内容,性和情的分离。性的喜怒哀乐体现出来就是情,性是更加抽象基础的作用,情是喜怒哀乐作用于事物之上的现象。后来对于性情的讨论更多,在性的概念上就发展成了二元论,区分性情之间的区别和联系。欲,和情也有关系。这是他讨论人性思想的语词。
人之性恶,其善者偽也。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礼义者,圣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学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学、不可事而在人者,谓之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谓之偽,是性、偽之分也。(《性恶》)
最关键的是他对性和伪的区分。所谓的社会行动、文化行为都是伪。伪在荀子处不是一个虚伪,是人为的意思。礼是人的社会行动建立起来的,有很强的文化意义。这个概念是对于文化体系的抽象,文化体系一定是人为的伪,把自然的东西掩盖起来,产生各种禁忌和规范,掩盖人自然真实的一面。荀子已经看到了文化的这个特点。
相对于性不可学的部分,礼是完全不同的东西,这就是性伪之分。这是荀子性恶理论的基础。从自然的角度来看性是不可控的,是没有导向的。如好逸恶劳、不想受苦、贪图安逸都是人性中固有的,这些性如果放入文化体系中就被成为恶的东西。
古者圣王以人之性恶,以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饰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扰化人之情性而导之也。…圣人积思虑、习偽故,以生礼义而起法度,然则礼义法度者,是生於圣人之偽,非故生於人之性也。…圣人化性而起偽,偽起而生礼义,礼义生而制法度;然则礼义法度者,是圣人之所生也。(同上)
接下来荀子讲化性起伪,对恶的性进行制约,通过社会行动建构起伪的文化体系,使伪内化到人的内心。按照道家理论这是对人的异化,按照儒家来看这人必须要的前进,人不能停留在自然的状态,就必须化性起伪,在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但性不可改变,所以只能制约、消除它,把人改造成能够在社会共同体中符合文化要求的人。
他强调的性恶、化性起伪和孟子对比。荀子认为孟子鼓吹性善、良知,根本没有根据,性恶才有根据,如果去除了文化体系,就如福柯笔下的疯人院,就是剥夺了人的属性。所以要从文化的角度来看人性,人的自然性与文化体系必然不合。由此要克制性,使之符合文化体系的要求。
凡禹之所以為禹者,以其為仁义法正也。然则仁义法正有可知可能之理。然而涂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皆有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然则其可以為禹明矣。…今使涂之人伏术為学,专心一志,思索孰察,加日县久,积善而不息,则通於神明,参於天地矣。故圣人者,人之所积而致矣。(同上)
孟子说四端是人都有的,人提升自己的行为就是扩充四端,发挥出来。荀子是通过具体的文化行动来论证性恶,特别强调礼义的实践,才能化性起伪。孟子讲尧舜与人同,和平常人本来是一样的,只是尧舜能够扩充自己的善端,所以我们可以学习圣人;荀子认为礼义是圣人制定的,按照礼义内化人可以克制自己恶的可能性,也可以变得和圣人一样。虽然两人起点不同,但是最后的结果是一致。荀子第一篇就是《劝学》,只有在不断学习实践的过程,人才能得到完善。
四、正名
孔子讲正名,公孙龙讲正名。荀子讲正名有一部分是关于语言层面的问题,有一部分是政治问题的讨论,有一部分是社会问题的讨论。
若有王者起,必将有循於旧名,有作於新名。然则所為有名,与所缘以同异,与制名之枢要,不可不察也。异形离心交喻,异物名实玄纽,贵贱不明,同异不别;如是则志必有不喻之患,而事必有困废之祸。故知者為之分别制名以指实,上以明贵贱,下以辨同异。贵贱明,同异别,如是则志无不喻之患,事无困废之祸,此所為有名也。…故万物虽眾,有时而欲遍举之,故谓之物,物也者,大共名也。 推而共之,共则有共,至於无共然后止;有时而欲偏举之,故谓之鸟兽,鸟兽也者,大别名也。推而别之,别则有别,至於无别然后止。(《正名》)
开始是从政治角度入手来讲,所谓王拟定的名的体系,刑的起源是从商汤开始的。那时有乱政,为了处理他们有了刑的概念。礼是从西周封爵位开始的。之后又讲了散名,即杂名的意思,讨论了性的问题。还有语言层面的东西,发音、字型、实体之间的联系只是人们认可的关系,约定俗成,没有必然的联系。“烤肉季”是齐白石题字的,在齐白石之前没有“烤”这个字,是他自己按照形声的原则发明的,得到了人们的认可就这样使用。
看起来结构很散乱,他之所以开始从政治角度来礼法体系,抽象为特殊意义上的名。政治在荀子看来是基础性的作用,处于中心的地位。一般把正名理论和认识论、逻辑学联系在一起,和伦理学也有关。
化性起伪,需要知识的作用,需要心知。有人认为荀子混淆了知和智。荀子对分的体系价值有理性的认识,有了这样的认识之后就有指导原则,接近于古希腊“美德即知识”的命题。《正名》里讲了知识的理论,可以知者为智。荀子由此入手进入了更深入的讨论,“虚一而静”,“大清明”,这受到了道家理论的影响。
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一而静。心未尝不臧也,然而有所谓虚;心未尝不两也,然而有所谓一;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人生而有知,知而有志,志也者,臧也;然而有所谓虚,不以所已臧害所将受谓之虚。心生而有知,知而有异,异也者,同时兼知之;同时兼知之,两也,然而有所谓一,不以夫一害此一谓之一。心,卧则梦,偷则自行,使之则谋,故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不以梦剧乱知谓之静。未得道而求道者,谓之虚一而静。
心里面会有很多成见,所以要虚;心会想同时兼之,所以要一;心会不断地动,所以要静。虚一而静和平常的思维活动不同,进入这个状态才能认识道。进入这个状态就是大清明,从知识论角度讲是最高的状态,其中渗透了道家的思想。这样就能洞察道理,作为行为的准则。
韩非子
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喜刑名法术之学,而其归本於黄老。非為人口吃,不能道说,而善著书。与李斯俱事荀卿…於是韩非疾治国不务修明其法制,执势以御其臣下,富国疆兵而以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於功实之上。以為儒者用文乱法,而侠者以武犯禁。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今者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悲廉直不容於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故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餘万言。…太史公曰:老子所贵道,虚无,因应变化於无為,故著书辞称微妙难识。庄子散道德,放论,要亦归之自然。申子卑卑,施之於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礉少恩。皆原於道德之意,而老子深远矣。(《史记·老庄申韩列传》)
韩非子是荀子的弟子,而学术上源于道家,道生法。相对于儒家来说,儒家要求恢复周礼;道家洞见其不可逆转,因此要创立新的体系,法家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法的思想和礼的思想形成了很强的对峙,两者一直在发展。最后在政治制度上法战胜了礼。法就是官方的制度,法的精神成长是历史车轮向前的发展。
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於法,则亲亲尊尊之恩绝矣。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职不得相踰越,虽百家弗能改也。(《论六家要旨》)
韩非子是法家集大成者,把商鞅的法、申不害的术、慎到的势综合起来,将其体系化,有深厚的思想史的背景。
以法为本,以道为常
法者,宪令著于官府,刑罚必于民心,赏存于慎法,而罚加乎奸令者也。…法者,编著图籍,设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者也。…术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 死杀之柄,课群臣之能者也。(《定法》)
明主之所导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何谓刑德?杀戮之谓刑,庆赏之谓德。(《二柄》)
法、术、势以法为本。在政治上,礼不能富国强兵,天下只能越来越混乱;在哲学上法以道为常。对于法可以变法,但是道是不变恒常的,是最高的指导原则。具体是通过对《老子》的诠释,来讲他的政治理论,有明显的黄老色彩。最主要的是讲君臣上下的关系,君依靠法术势驾驭群臣,君无为而臣有为。君臣是不同的,君相当于道,道无双所以曰一。在政治思想中他强调统一的政治权力,借用了道家的思想来论证。
夫道者,弘大而无形,德者,覈理而普至。至於群生,斟酌用之,万物皆盛,而不与其寧。道者、下周於事,因稽而命,与时生死。参名异事,通一同情。故曰道不同於万物,德不同於阴阳,衡不同於轻重,绳不同於出入,和不同於燥溼,君不同於群臣。凡此六者,道之出也。道无双,故曰一。是故明君贵独道之容。君臣不同道,下以名祷,君操其名,臣效其形,形名参同,上下和调也。(《扬权》)
道者,万物之所然也,万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万物之所以成也。…凡道之情,不制不形,柔弱随时,与理相应。(《解老》)
道不可名言,物直接成物。物的秩序、规律在道物关系中讨论,就引人了理的概念。理是物具体的规定性,来源于道,提出理是为了更好地说明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