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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红学方法分析《神探夏洛克》三四季剧情

phoebe 2020-07-31 19:42:53 已编辑美国

脂砚斋对《红楼梦》的写法做了如下总结：“事则实事，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见、有正有闰，以致草蛇灰线、空谷传声、一击两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云龙雾雨、两山对峙、烘云托月、背面敷粉、千皴万染诸奇”。

先不要问我这些短语分别是什么意思，我稍（也）后（不）再（知）谈（道），大致就是最想表达的东西偏不明写，靠各种曲笔、暗笔、伏笔，靠对照、暗示、影射、藏闪等方法曲折写出，形成一种复杂的、有层次的、相互呼应的叙述效果。

下面从上述角度分析《神夏》三四季的叙事手法和心理/感情线。推理探案线不在本文讨论范围内。

————————先等一等—————————

不管是索隐派、考据派还是文学评论派，红学家十有八九致力于寻找红楼梦背后的“真故事”。至于我，我写完这篇旷世奇文后突然（头一次）把第三四季Sherlock和John之间一团乱麻的感情线理清楚了。所以也许《附录》才是本文核心。对《红楼梦》没兴趣的、对伏笔暗笔什么的不感冒的、太长不看的，直接看《附录》好了。

附录：三四季Sherlock和John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这个附录我还没有写好（那么我为什么要叫别人去看一个不存在的东西？Anyway...）

————————正文开始——————————

301

开篇讲Sherlock归来没有受到他预想的欢迎，和John解释了一晚上不欢而散。

301-1:接下来写Sherlock和John第二天白天的活动，剪辑效果是双线并进，且刻意造成了高度关联、高度对称的效果（他们两说的话能互相接起来）：

Sherlock带着Molly破案，不过他心里想着John（证据：他把Molly叫成John，而且他头脑中一直是John的声音）。Molly占据了John从前的位置（跟随、搭腔、记笔记）。

John在Mary的引导下给病人看病，不过他心里想着Sherlock（证据：他误认为病人是Sherlock假扮的）。Mary占据了Sherlock从前的位置（告诉John下一步做什么）。

傍晚，Sherlock明确地拒绝了Molly（证据：他告诉Molly带她破案只是为了感谢她，还讲了一个同性黄色笑话 “No – I helped him put up some shelves. ” 以示自己对女人绝不感兴趣）。两人各走一边分了手。

傍晚，John明确地表示今晚不和Mary共同行动。两人各走一边分了手。他去贝克街找Sherlock了。

这就是“两山对峙”。对称结构表现两人分别和替代品磨合了一天，但替代品终归是替代品，最后他们还是决定去找对方。

《红楼梦》常用戏曲、灯谜等暗示情节。比如元妃省亲时点了四出戏，脂砚斋解释：“《豪宴》伏贾家之败；《乞巧》伏元妃之死；《仙缘》伏甄宝玉送玉；《离魂》伏黛玉死。”《神夏》用同样手法，几乎所有支线小案件都在暗示情节。本集的小案件：

301-2：女委托人哭诉网恋对象突然消失。Sherlock一反常态地拉着她的手安慰她（他通常的做法对委托人吼叫，让他们不要以无聊的感情倾诉浪费他的时间）：

“And you really thought he was the one, didn’t you? The love of your life?”

这是暗写Sherlock的感情。

301-3：一个还没开幕已被关闭、没有人知道的地铁站：

why isn’t it on the maps?

Cause it was closed before it ever opened.

为什么我们在明面上看不到Sherlock对John的感情？

因为那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的感情。

301-4:一列深埋地下、无人知晓的列车上堆满炸药，将造成毁灭性的破坏。

同样暗示Sherlock对John的感情，日后毁灭性爆发（303-1）的伏笔。

301-5:

Sherlock和John在地下车厢里谈论拆炸弹的问题：

JOHN: We need bomb disposal. SHERLOCK: There may not be time for that now. JOHN: So what do we do? SHERLOCK I have no idea. JOHN: Well, think of something. SHERLOCK: Why d’you think I know what to do? JOHN: Because you’re Sherlock Holmes. You’re as clever as it gets. SHERLOCK: Doesn’t mean I know how to defuse a giant bomb. What about you? JOHN: I wasn’t in bomb disposal. I’m a bloody doctor. SHERLOCK (angrily pointing his torch at him): And a soldier, as you keep reminding us all.

JOHN: There’s no point now, is there, because there’s not enough time to get away.

...

SHERLOCK (softly): I’m sorry. JOHN: What? SHERLOCK (softly, his eyes starting to fill with tears): I can’t ... I can’t do it, John. I don’t know how. ...

JOHN (his voice low and tight): Look, I find it difficult. I find it difficult, this sort of stuff. SHERLOCK (looking up at him): I know.

这就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表面上在说拆炸弹，实际上他们在谈“Sherlock回来了，但是John已经打算和Mary结婚”这个炸弹。双方都叫对方做点什么，但是：太晚了，来不及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你知道对我来说这太难了”。

302

《红楼梦》里常用的一个写法：建立两个人物的相似和对应，如“晴为黛影，袭为钗副”；然后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明为写晴雯、实为写黛玉了。

302-1：

此集最大的关键就是建立了Major Sholto这个人物。

Major Sholto何许人也？Sherlock告诉我们：“your previous commander, I meant ‘ex’.”谁是John的前任指挥官？前两季谁天天指挥John干这干那，John对谁言听计从、指哪打哪？毫无疑问是Sherlock。这里顺便举重若轻地补了一个“前指挥官=前男友”的联系。仿佛怕观众还不理解，编剧又在别处补了两笔：

第一，谈及Major Sholto，Mary告诉Sherlock：

Neither of us were the first, you know.

呼应“前指挥官=前男友”。

第二，Sholto想自杀，Sherlock劝说他的段落：

SHOLTO: Mr Holmes, you and I are similar, I think. SHERLOCK: Yes, I think we are. SHOLTO: There’s a proper time to die, isn’t there? SHERLOCK: Of course there is. SHOLTO: And one should embrace it when it comes – like a soldier. SHERLOCK (firmly): Of course one should, but not at John’s wedding. We wouldn’t do that, would we – you and me? We would never do that to John Watson.

这里做实了Sherlock和Sholto的相似和对应关系。我们应该理解，此集SHOLTO的戏份其实都是暗写Sherlock。

SHOLTO，一个拒绝社交场合的人，一个伤痕累累的人，他忍受巨大的痛苦参加John的婚礼，只是因为John希望得到他的祝福。

Sherlock，一个拒绝出席社交场合的人（证据：短片《Many happy returns》里他找借口不去John的生日趴；本集中Mycroft给他打电话，内容是“你不是那种会出席婚礼的人”，Sherlock回答：“John asked me to be his best man. How could I say no?”），他同样感受到痛苦（证据：302-9: MRS HUDSON讲完结婚故事后他一个人落寞地看着John的空椅子；婚礼上他在John面前笑得很开心，但John视线转开他就露出悲伤的表情——这一点又照应了203里Molly说的“You look sad when you think he can't see you”；302-9:他婚礼提前退场），但依然以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心态参加了John的婚礼（他在去婚礼前称今天是“into battle”），因为John说希望婚礼的那一天他最爱的两个人（Mary和Sherlock）都能在他身边。

本集的小案件：

302-2: The Bloody Guardsman.

一个士兵被某种看不见的、他无法理解的东西刺穿腹腔，他强忍疼痛站完了岗，完成任务后因为内出血几乎死掉。

和Sholto的故事差不多。Sherlock就是那个士兵，他的岗位就是为John安排好一切，保证他称心如意。那个看不见的、他无法理解的东西是什么后文会讲（接401-1、402-1和403-1）。

302-3:一个出轨的男人手机不离手。

伏笔日后John出轨。

302-4:John和Sherlock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望着“房间里的大象”。

“房间里的大象”：英语俗语，指某件十分明显，却被刻意无视、不被讨论的事情。这里暗写John和Sherlock的感情。

302-5：法国火柴盒案。

一个人被某种inexplicable（无法解释、无法描述的）的东西逼疯了。这是一条长线的开始，接后文的401-1、402-1和403-1。

302-6:Mayfly Man

女委托人哭诉恋爱对象突然消失。

TESSA: We seemed to automatically connect. We had one night – dinner, such interesting conversation. It was ... lovely. To be honest, I’d love to have gone further. But I thought, ‘No, this is special. Let’s take it slowly ... exchange numbers. He said he’d get in touch and t Maybe he wasn’t quite as keen as I was.

与301-2意思类似，暗示Sherlock对John的感情。

Sherlock起先认为那个男人的动机是

trying to escape the suffocating chains of domesticity。

伏笔日后John出轨。

其他细节：

302-7:

JOHN: Um, there are no more decisions left to make. I don’t even understand the decisions that we have made. I’m faking opinions and it’s exhausting, so please, before she comes back ...... pick something. Anything. Pick one. SHERLOCK: Pick what? JOHN: A case. Your Inbox is bursting. Just ... get me out of here. SHERLOCK: You want to go out on a case? N-now? JOHN: Please, Sherlock, for me.

和301-5差不多，John表面上在讲需要用探案来摆脱婚礼策划的折磨，实际上还是301-5的主题：“你快点做点什么吧，什么都行。因为再不脱身就真的来不及了。”

302-8:Mary的朋友在她婚后仍然暗恋她。

暗示Sherlock对John的感情。

302-9: MRS HUDSON讲了自己的婚姻故事，她婚后发现丈夫是毒枭。

伏笔日后Mary身份暴露。

她说她本来觉得婚姻不会改变友谊，但婚后还是疏远了最好的朋友。她最好的朋友提前离开了她的婚礼：

I remember she left early. I mean, who leaves a wedding early? So sad.

这是伏笔John婚后和Sherlock关系的变化。Sherlock后来真的提前离开了John的婚礼。

302-10:

如果还有人没有意识到的话，John请Sherlock当伴郎的那一幕集合了经典求婚场景的所有元素。如果还没有意识到，单身之夜还有一个John单膝跪在Sherlock面前的场景，然后Sherlock说：“I don’t mind.”

这条太直白了，我都不好意思叫它“暗渡陈仓”。

303

本集千头万绪，写不过来。我放弃了，直接看附录吧。

303-1:本集的高潮就是Sherlock为John杀人。这就是隐藏的感情终于导致的毁灭性“爆炸”（301-4和401-2中的“爆炸”意象）。这个情节发生时算一个意外的高潮，不过事实上伏笔在全剧第一季第一集里就有了：

Bitterness is a paralytic. Love is a much more vicious motivator.

算“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了吧。当初是Sherlock审判别人，如今是他自己被命运审判了，因为有了这种伏笔和对照，感情上的冲击力更强了。

《可恶的新娘》

这集我以前写过，见：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8447377/

太好了，又敷衍过去一集。

401

本集的案件仍然暗示主角感情：

401-1:主要案件是一个遭受背叛、历经折磨的人在无尽的痛苦中一直听到一种神秘的低语：Ammo。他不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这一个词改变了他的生命。Sherlock最后发现Ammo是拉丁语的I love……。

这还是在暗写Sherlock的内心。被一个无法理解的词改变生命前面接302-5，后面接402-1。I love……这条线最后在403-1补完。

支线案件：

401-2:年轻人在汽车座位上死亡事件。

此案包括两个元素：

第一，死者本想突然冒出来给亲爱的一人一个惊喜，谁知预想中重逢的欢乐和感动永远没有机会实现了。

这是暗写301Sherlock归来的心情。

第二，表面一切平静如常，实际上座位上的人早已痛苦而死，直到发生爆炸真实情况才展现出来。

这还是在暗写Sherlock，爆炸这个元素前面接301-4和303-1。

401-3:委托人的妻子表面是普通人实际是间谍。

呼应Mary身份暴露。

401-4:Mycroft提到Sherlock小时候因为不喜欢萨马拉商人故事的结局所以自己改写了结局。

伏笔403里Redbeard的事情。

但本集最值得说的是下面这个场景。

401-5：

（Mary坦白了一系列谎言，John发现自己居然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接下来：）

JOHN: So many lies. MARY: I’m so sorry. JOHN: I don’t just mean you.

MARY: I ju... I didn’t know what else to do. JOHN (turning back to her): You could have stayed. You could have talked to me. (His voice becomes more angry.) That’s what couples are supposed to do: work things through. MARY: Yes. (She nods.) Yes, of course. JOHN: Mary, I may not be a very good man, but I think I’m a bit better than you give me credit for, most of the time. MARY: All the time. You’re always a good man, John. I’ve never doubted that. You never judge; you never complain. I don’t deserve you. I ... (She trails off. John looks at her questioningly.) MARY: All I ever wanted to do was keep you and Rosie safe, that’s all.

这种写法叫“一击两鸣”。《红楼梦》里的例子：湘云劝宝玉学学仕途经济学问，被他一通怼。接着袭人出来解围，称宝钗也遭遇过这种情况。此处表面写湘云，实际是为了“不写而写”地写宝钗。

此处的情况一样。 “So many lies.”“ You could have stayed. You could have talked to me. That’s what couples are supposed to do: work things through.” John的这番话的对象表面是Mary，实际上当然是当初不和他商量、不告而别、假装死了两年的Sherlock。作者靠这种曲折的写法补出了301里他们没有说出口的心声。

后来在回伦敦的飞机上John又回忆起了这句“So many lies.”，然后补叙了他自己的谎言。也许我们可以说这是“一击三鸣”了，编剧对叙事很有野心。

401-6:

结尾John和Sherlock绝交。Molly给Sherlock传了一句话：

He’d rather have anyone but you.

这是402-1的伏笔。

402

402-1:一个叫Faith的女人说一个她记不起来的词“changed her world forever”“ her life turned on one word.”

在这个小故事里，Sherlock 认识到那个词是Anyone。这里紧接401-6。他想到这个词以后感受到巨大的痛苦。那句“He’d rather have anyone but you.”在他头脑里不停地回放，Molly的声音和Faith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重复着Anyone，Anyone，Anyone……这和401-1里那个备受折磨的人在被拷打时一直听到Ammo，Ammo，Ammo……的低语是对照的，那个人就是Sherlock的写照。这条线发展到这里，那个无法言说的东西已经浮上水面，Sherlock已经无法再假装它不存在了。

这条长线从302-2和302-5悄悄地开始渲染，到401-1、401-6、402-1逐步展开，到403-1才补完，可以说是“草蛇灰线”了。让观众通过散落于各集的碎片拼出整条脉络的做法就是所谓“云龙雾雨”、“千皴万染”。

402-2:这一集花了一些笔墨写Mary死后John的悲痛。这引出了一个问题：Sherlock死后的2年中John究竟有多悲痛？这个重要的问题为什么从未被明写（有一些“背面敷粉”的暗写，比如2年后警长给John送Sherlock的录像时很不确定他能否承受）？

答案是：因为没有必要写了。晴雯死后宝玉写了《芙蓉女儿诔》，脂砚斋说这篇祭文表面上是悼晴雯，实际上是悼黛玉。因此后文没有必要再去写祭黛玉，读者自然可以想到黛玉死后宝玉的悲痛又十倍于祭晴雯的时候。脂砚斋对这种“有隐有现”“ 一击两鸣”的写法大为称赞：“当知虽晴雯而又实诔黛玉也。奇幻至此！若云必因晴雯诔，则呆之至矣。”

此处情况一样：从Mary死后John的表现，我们已经可以想象John在可怕的两年中经历过什么（或者说我们简直无法想象John在可怕的两年中经历过什么）。剧中很考究地给了以下细节：

Sherlock死后两年John的状态是这样的

而Mary死后大概半年（从孩子的年龄推断）John的状态是这样的

显然他当年的痛苦十倍于我们在这集中看到的丧妻之痛。没有说的感情用没有写的写法来表达，我认为是恰当和高明的。此时再回去看一看401-5中隐藏的John剖白，又是分外锥心了。

402-3: 两个细节：

根据设定Eurus是个能洞悉和操纵人心的人。看看她是怎么让John和Sherlock上钩的：

她去找Sherlock的时候是浅色头发，拄着拐杖。Sherlock看到她走路的背影果然想到了John（以及他和John刚认识的时候）。他原本很不耐烦、拒绝接这个案子，但在这一刻流露了巨大的痛苦的动摇，然后态度大变，冒着雨陪委托人聊天压马路吃薯条，一心要保护她的生命。

让John上钩更容易，据Eurus说仅靠一个sexy smile就成功了，也就是说——靠脸。至于她的脸，你说会像谁呢，她是Sherlock的妹妹。

403

作者真的写不动了，这一集不详细分析了。这集很粗糙，唯一的贡献是把深水（泳池、瀑布、水族馆等等）“东风”“Redbeard”这条线兜圆了。不过这至少说明编剧对伏线和解谜确有非一般的执着，侧面证明本文的分析方法是恰当的。

403-1:在Eurus设计的闯关游戏里充斥各种反人类的元素，比如亲手杀人，结果最让Sherlock崩溃的居然是给Molly打电话。为什么？因为302-5，401-1，401-6，402-1这条线终于补完了。一切痛苦的源头就是棺材上写的“I love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