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的水荡啊荡,爱情的小车晃啊晃
去年九月,我搬到杭州生活。学校就在西湖边上,而且学院总是有意地带着我们接受“湖山供养”——老师们没事儿就说你们多去西湖走走,甚至还亲自组织徒步活动。从定安路地铁口出来,穿出延安路地下通道走上一会儿,还没有到学校,西湖的波光就映入眼帘。虽然西湖一直是杭州的代名词,但在猛烈的城市竞争中,为了保有它应有的位置,杭州也一直在找寻它的王牌,其中就有“爱情之都”这样的名号。这并不是我一开始就知晓的,知道将打造“爱情之都”作为一种城市营销策略的事,是从我偶然间乘上一辆又红又绿的小公交车开始的。


说来正巧,那天正是学院组织我们去西湖徒步的日子。徒步后师友们四散,我一人从浙博孤山馆乘公交车去武林馆看展览,这车便是我上面提到的又红又绿的小面包车,和它其余的同事完全两副面孔。坐定后听见车上报站,除中文之外,还用了非英语的外语。有同车的乘客好奇,便问了司机,司机说这是意大利语。司机还多说了两句,说这辆车叫WE1314,意大利也有一个同款车次在运行。我悄悄打开手机百度,发现了杭州的爱情策略:拥有梁祝IP的杭州携手拥有罗密欧与朱丽叶IP的维罗纳,在这东西两大爱情之都,开辟WE1314路和1314路两班爱情巴士。再听报站时的播音,还会简略地告知乘客某站曾经发生过的爱情旧事和传说,不可不谓之扣题。自后,我只要在路上看见这辆笨拙的小面包车,便感到有些浪漫。


这还不是杭州人第一次从公交车中体会浪漫。1989年开通的K155路电车,因为班次名形似KISS而被称为最浪漫的公交车。作为电车的K155路,最初是从和睦新村开到延安南路,后来调整为从城站火车站开往汽车北站。它是首次使用无人售票的电车,也首次使用了脱辫技术,可以利用辅源行驶。它还是杭州唯一有木座位的电车线路。2006年停开,2013年又在大家的呼声中恢复,由于承载了太多人的回忆,它虽然并没有像两班爱情巴士一样,实际途经那些著名的爱情现场,却是杭城名副其实的爱情公车。每当情人节来临时,K155路车前后的LED显示屏就会变成KISS,还引发了大爷不敢上车的都市传闻。在K155路面前,WE1314路和1314路只能甘当小弟。


从爱情巴士带着我兜那一圈开始,我开始真心实意地感受到杭州的有情。这个情字在每一则故事里都具象为不一样的内容,即便是在我们耳熟能详的故事里——白蛇和梁祝——我们也能找到各自的特殊性。既然有巴士之便,那接下来,各位不如听我讲讲WE1314路爱情巴士的几个颇有情意的站点吧。

首站我们来到白堤。我们能在白堤上谈论爱情,主要是因为断桥以及那段凡妖情缘。断桥开始与《白蛇传》联系在一起,始自清乾隆年间的《雷峰塔传奇》。在这出戏的第二十五出,就题为“断桥”。它说的是许仙和白娘子、小青在苏州分手后,各自回到杭州,正怀心绪时却意外在断桥重逢。到现代改编的《白蛇传》,就将两人几段重要的戏份都安置在了断桥。在此相识,同舟归城,借伞定情,后又经历曲折,在此重逢。杭州是个多雨的城市,烟雨空蒙的西湖比晴天的西湖多了份意乱情迷,可知又有谁人与我共伞,一同漫步过断桥?

断桥之“断”不知出处。有人认为,断桥居白堤东端,长堤自此而断,故名断桥。也有人认为,冬季大雪初霁,登山看白堤皑皑如链,日出映照,断桥向日一面雪融而露出桥面赭色,仿佛白链到此而断,故名断桥。明末的张岱却别立一说:白堤上沿堤植桃柳,“树皆合抱,行其下者,枝叶扶苏,漏下月光,碎如残雪。”意向言“断桥残雪”,或月影也。断桥之名满天下,乃白蛇传说与历代文人的合铸也。
意犹未尽的游人可换乘巴士到净寺站登雷峰塔。雷峰塔很早就与大蛇联系在一起。雷锋塔始建于北宋,南宋初年,据传就有人看见塔下出现巨蟒。另一则传说出现在明嘉靖年间,说是有一个留着长长指甲的和尚曾在塔中与蟒蛇缠斗。明嘉靖年间杭州人田汝成编纂的《西湖游览志》初刊流行于世,说到雷峰塔时这样写道:“俗传湖中有白蛇,青鱼两怪,镇压塔下。”由于这些传说,我们对《雷峰塔传奇》中的剧情安排便不能奇怪。不过,在《雷峰塔传奇》的结尾,雷锋塔轰然倒塌,人间多了一对团圆的母子,但现实中的雷峰塔却是在20世纪的20年代才坍塌的,人们却没有发现白蛇娘娘的痕迹。现在我们看到的雷峰塔是2002年重建的,塔底保留了旧塔的塔基以及考古现场,塔身暗层还通过浮雕展示着白蛇的故事。



白堤的后一站便是西泠桥。西泠桥,又名“西林”、“西陵”,时间年代已不可考,元朝有诗人称它的位置为“西村唤渡处”,说明它是一个古老的渡口。西泠桥和断桥一样,是西湖三座情人桥之一,它的有情来源于南朝钱塘名妓苏小小。

能够查证的最早出现的有关于苏小小的文献,是南朝的乐府民歌《钱塘苏小歌》: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大约到了北宋时,一些文人笔记才将苏小小想象为一位才貌出众又多情多义的青楼女子。我们可以通过这些文献发现在苏小小的的形象与三个男人联系紧密:一个负心人,一个小人,一个有情人。
相传,苏小小曾与一名叫阮郁的年轻书生在西泠桥畔邂逅,一见钟情。相恋不久,阮郁便离她而去,小小相思成疾,一病不起,亡故后便葬在西泠桥畔。《钱塘苏小歌》中骑着青骢马的便是这阮郁,这便是我说的那个负心人。
而一个叫做孟浪的小人的出现,使苏小小在美貌、才情之外更有了真我。官居“上江观察”的孟浪,听说苏小小身处风尘却不容易见到,不以为然,多次叫手下人召唤苏小小却总是未果,于是这厮动起了官场上的歪点子:倘若苏小小还不来见,则告以怠慢朝廷命官之罪论处。面对这样的胁迫,苏小小淡然处之,飘然而至。处于尴尬中的孟浪只得说:“召汝三日,何以违命?”小小答:“妾乃烟花中人,不敢玷污相公美名,不愿耽误大事,故尔退避至今日,不知何罪之有?”
孟浪道:“闻汝聪慧,果然名副其实,不过,此乃口齿伶俐之才,非才学之才。”随手指向堂上的梅花道:“汝若能赋诗咏梅,本官便既往不咎,以礼代罪,谅汝当好自为之。”
小小未等孟浪话音全落,便已吟道:“梅花虽傲骨,怎敢敌春寒?若有分红白,还需青眼看。”寥寥几句已道明孟浪是品格不高的小人,孟浪也如此失了骄气。
然而,不管是阮郁还是孟浪,都不足以让苏小小的名字流芳百世,引得人们拜谒凭吊。一位颇具有才情的小说家,古吴墨浪子在《西湖佳话》中讲,苏小小在烟霞洞与书生鲍仁不期而遇,被其一身清俊之气折服,又听闻他没有盘缠进京赶考,竟愿慷慨解囊助其圆金榜题名之梦。后来,小小与鲍仁结下知己之情,鲍仁高高中榜,放任滑州刺史。他专程来到湖上,以酬谢小小资助之情,哪知小小因身在青楼,应酬无断,竟以风寒一病不起,香消玉殒。鲍仁闻讯,白衣白冠,快马来至西泠桥头,抚小小灵柩而大哭道:“你是个千秋具慧眼的奇女子!既知我鲍仁是个英雄,慷慨赠我百金去求功名,怎么就不待我鲍仁功成名就来谢知己?我这一腔知己之感,向谁去说?”从此,西泠桥头,新增一座墓冢,墓前碑石上镌刻一行文字:钱塘苏小小之墓。此乃鲍仁亲笔手书。也是这位古吴墨浪子,煞有介事地将苏小小生前居所和身后归宿,定位在西泠桥畔,到了乾隆年间,苏小小的故事已传颂千里,连乾隆帝来杭州也要问询苏小小香魂何处。像模像样的苏小小墓,是在乾隆四十九年新筑于西泠桥头的。可知,苏小小墓本是一座子虚乌有的墓,它并不葬着一代名妓,而是千百年来人们对知己已去,恩情难报的哀愁。
1964年,苏小小墓被拆除。1982年,在墓亭原址,重建起一座新亭,被赋予了“慕才亭”之称。亭柱上镌刻着: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铸金。



接下来我们在万松岭站下车。车一驶过南山路万松岭路口,场景的就有很大的转换感:脱离了闹市的生活气息,一股清新的山气促使你很快安静下来。万松岭上有万松书院,根据越剧《梁祝》,梁祝二人同窗共读之地就在此。万松书院依山势而建,绿植环抱,野趣盎然。在这里读书,诗意并不用寻,而是自发地要往你的胸里填,读四书五经之外,当然还要论诗谈艺,如白居易、苏东坡这样的人物,也为此地留下名篇佳句。



此地本是寺庙,史载明弘治年间,寺庙被废,便改建为万松书院。其后书院曾几次重修、扩建,清康熙后,改为敷文书院。万松书院设立之初学风自由,主张学生辩论,注重学生兴趣爱好,并反对以追求功名利禄的学习。虽然后期渐渐被政府控制,但还是培养出了像袁枚这样的才子。
万松书院有非常多的梁祝元素,进门处和山脚下,花木就有意地被搭建成对蝶形状,还设有梁祝书房。试想,梁兄与英台在这里过的是怎样花前月下的生活啊。

根据越剧《梁祝》的剧情推演,杭州政府曾想把梁祝之路作为一个旅游的IP来开发:从梁祝二人草桥拜会的望江门,同窗共读的万松书院、凤凰山,十八相送途经的候潮门、贴沙河、双照井、海潮寺、观音塘,到返乡途中的钱塘江、浙东运河,一直到宁波的梁祝文化大观园,形成一条具有连贯的故事背景的梁祝之路。很少有城市能拥有这样炽烈纯粹和脍炙人口的爱情故事,所以有这个想法是理所当然的,但似乎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个路线,梁祝之路作为将杭州打造成爱情之都的一个重头戏已然如此,其他的努力更无需多言了。也许是推行的方法不对,力度不够,更悲观一些看,也许爱情在现代人的心中已经不那么重要,或者说——人们现在更习惯于在批评中审视爱情,而不是在颂扬中追求爱情。



我对爱情巴士的惊异之感或许也说明了这个问题,大部分人来杭州,可能是因为它所能提供的机会和财富,而很少一部分人才看重它的浪漫。正宗的杭州本地人,也不会像我一样勤勤恳恳地坐车听故事,因为那些地名和传说都在他们幼时,就储存进了他们的记忆之中。我上面只说了三个站点,但杭州流传着爱情故事的地方不胜枚举,甚至文章一开头给出的两辆爱情巴士的路线也不能涵盖所有。大家不妨以爱情为主题,从循着爱情巴士的路线开始,来杭州品情、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