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抄公:深描
作者:王遗容
2010-11-16
深描是与浅描相对应的概念,二者均源自吉尔伯特·赖尔对于抽动眼皮的描述。同样一个抽动眼皮的动作,在不同的人做来却可能有不同的意义,如果作为一个记录者,把不同人的这一动作仅记作抽动眼皮的话,就是所谓的浅描;而若将这些动作分别记述为由不同原因造成在表象上一致的不同动作,这就是深描了。深与浅的区别是在于我们记录、探寻事物在层次意义上的区别。
格尔茨在引述赖尔关于抽动眼皮的事例的同时,自己也提出了一个是例,那就是在摩洛哥的法国人、商人科恩和柏柏尔骑手,这个事例被概称为“模拟抢劫羊群”。抢劫羊群就是抢劫羊群,但加了“模拟”二字之后,就变样了,表面上看是抢劫羊群,而实质上却不是。事实上,这个抢劫羊群事件的内容是非常丰富的:事件各方对于事件的态度和处理都存在一种表象与事实的差距,也即深描与浅描之间的差别。初看这个事例甚至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我们将事件的各方不仅仅视作同一地区的居民,而且也视作是不同的民族,各自拥有不同的民族文化习惯,那么事件就一目了然了。各方对事件的态度和处理都是遵照自己的文化习惯,而其余几方又是用自身的文化来审视,自然会得出不同的观点,而当阅读者不同属于其中任何一方时,事情就更有意思了,阅读者对事件的感受也许与任何一方都不同,那就会更加迷糊。如果停留于表象,那么就只能迷糊下去,而若能进一步探析各方文化对事件进程的影响,事件也就一目了然,而这就是深描。
格尔茨据此提出“分析工作就是理清意义的结构,民族志就是深描”。民族志是不是深描倒不是格尔茨说了算的,但就人类学对于人类文化事象本质的探索这一任务而言,我们可以理解为格尔茨实际想说的是“民族志应该是深描”。人类学的工作也许不能称之为特殊的,但其眼光却是独到的,或者说是更具有深度的,要探寻事物的本质,没有深度怎么能触其内核呢?这一点我一直以来都坚信不移。对于人类学的深度的最早体会源于大一时看的第一本人类学书籍——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 生育制度》,当时看过之后的感觉现在都无法形容了,也许除了震惊之外还是震惊。虽然读此书之前只是一个高中生,并未接触多少高深的知识这是震惊的原因之一,但书中描写的东西作为中国人而言是每个人都熟悉的,但为何书中所言跟我们日常所想竟相去如此之远呢?虽然只是草草地将书看了一遍,便束之高阁,甚而现今都不知道这本书放在哪里了,但书中的观点却至今不忘,原来家庭存在的原因并不是简单的性(此处并非婚姻),而是对后代社会化过程提供保障。也许这就是文化的震撼,来自本民族文化的深水炸弹(深度)带给了我震惊。人类学的深度可见一斑。由于人类学的学科属性使得人类学是一门极具深度的学科,而作为人类学者研究方式和研究结果文本的民族志应采取深描的方式就是极为正常且理所当然的了。
但是,并不是说民族志都是深描的东西,也许讨论这个问题会陷入“鸡生蛋,蛋生鸡”的怪圈,究竟什么是民族志,没有采取深描方法的东西算不算民族志?由于民族志的概念早已有之,而“深描”这一概念在人类学史上是新近才由格尔茨引入的,因而对此问题的讨论就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了,甚至可以说无从进行。但就现实而言,很多或至少一部分从事人类学的人所进行的人类学调查和撰写的调查报告是没有“深描”的。就我而言,至今我也还没有学会深描并将之运用于实际操作中。去年暑假我参加了学校组织的跨世纪中国民族村寨调查对西藏珞巴族的调查,调查报告已经成书出版,但这本书除了拿来在外行面前炫耀之外一无是处,它是难入行家的法眼的。几天的调查便形成了洋洋洒洒20余万字的书稿,通篇都是一些肤浅的事实罗列而已。拿着书我才真正明白为何当初系里的老师不屑于参加这样的调查。当然,所谓的“深描”也并不是说我们的记述一定要采用哲学式的语言或者是归结出极其深奥的理论模式。浅显处一样见真知,曾经的班主任陈学礼在跟我谈到他给低年级上课时对文化的解说浅显易懂,但也让我又一次震撼。从上第一门专业课开始,文化这一词汇便深入我心,因为这是人类学研究的对象,从泰勒的经典定义开始,各种定义接触了不下数十种,而据称历史上总共提出了两百多种定义,不过四年下来我却无法记下任何一条定义,因为难以理解或者说太抽象,我不想记,但那一次我却被陈老师的“定义”吸引了,说它的定义,是因为对文化进行了解说,但其实并不能称其为定义,因为一点也不科学、规范。那么他所说的文化究竟是什么呢?大家弯下腰,看看桌子下面的一双双穿在脚上的鞋子,你不必再抬头看看鞋的主人是谁,你根据鞋就能区分出谁是男谁是女,为什么呢?这就是文化。浅显但并不能说它肤浅,学生听了能很快了解文化是什么,同时也更符合“文化”一词在中国的发端:“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无疑,这种解说在某种层面上而言是有其深度的,没有透彻地了解文化,谁也不会这样来界定文化。之所以要说是在某种层面,是因为这里所涉并不全面,只是就事论事。其实,格尔茨在讲到深描的时候也不是高谈阔论,仅举出了“抽动眼皮”和“模拟抢劫羊群”两个简单事例就把深描说清楚了,这就是关于“深描”的深描,浅显易懂又点到要害。
喜欢望文生义的我曾经把深描看成一种理论,其实它只是一种方法而已。当然,格尔茨的阐释人类学是建构于这一方法论基础上的,它是理论的基础,但不是理论本身。浅描与深描作为一对概念以前曾被我将之与“主位”和“客位”这对概念混淆起来。这也许是个低级错误,但我仍然犯了。“主位”与“客位”是指研究者在研究一种文化的时候所采用的一种观察眼光,究竟是以自己的文化出发还是以被研究文化出发,曾有人认为主位优于客位,但现今流行的方法是二者相结合。其实文化作为内化的东西,自己的文化是什么,被研究的文化又是什么?其实这样的问题是无人能答的,而又何从谈“主位”、“客位”。浅描、深描也是观察眼光,若与主位、客位作一简单对比的话,则可以说二者是纵向与横向的区别。而要做到深描,那么主位、客位两种眼光都要用到,如果没有二者的激烈碰撞,如何才能深入?
作为探寻本质的方法,必须要注意的是透过现象看本质是一思辩的过程,纯粹的思辩很容易让人陷入陷坑。对于抽动眼皮,赖尔就提出了多种动因,而实际上我们可以在这些动因的基础上发展出更多的动因,所要做的仅仅是定语的不断叠加而已。如果我们一味地追求深描,不能跳出这个圈而把握更宏大的视野,按摩我们就只是在一只一只地往下数乌龟而已。其实格尔茨也意识到这一点,他指出:“人类学或至少是阐释人类学,其学科进步的标志与其说是达成一致的尽善尽美,不如说是争论的精细化”。“对于文化分析而言,永远存在这样一种危险:在寻找深伏在底层的乌龟时,它会迷失表层的现实生活——使人们在方方面面受到制约的政治、经济和分层的现实——和这些表层的现实建立其上的生物和物质的必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