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窿山

苏州的山不同于杭州的山。虽都有吴山点点,但杭州的山在城区,如在会客厅,客来开门可见山。而苏州的山都远离城区,如养在深闺,须穿堂走巷才能见到山貌。苏州的城区,地处平原,河路纵横成棋盘格局,除了园林的垒石假山,实无真山。出了城区一路往西,过京杭运河,始见有狮山横山何山等诸岭,秀珍的山岭在平川中更像放大版的盆景,似缺点雄山的气相。若再往西走,到了古镇木渎,才见略有气度的灵岩山。木渎是三叉口,若往南可到胥口,听太湖波滔,若往西进,便可到藏书,见诸山环抱。而那嵯峨之处,便是穹窿山。

若以山的雄伟而论,江南的山都说不上伟岸。但江南的烟水迷茫,将这些山温润得如谦谦君子。位于藏书的“穹窿山”虽不过海拔三百米,但可作是吴中第一山。况且毕竟“山不在高,有仙就灵”嘛。自古天下名山,多为佛道所占,地处太湖之滨的穹窿山,高巅上可见太湖烟波,数湖帆点点,低底处可仰止相对的高山巍巍,见山近云端。这等地方自然是道家的修仙之处。山顶的“上真观”就传说是道家的赤须子修仙尝石酯的地方。这段仙事被左思在《吴都赋》记有:"赤须子蝉蜕而附丽。",所以汉时起,历代有方士或道士于此修仙筑观。从最初的茅棚到最盛时期的宫观横连,甚至清朝时成为苏州地区道院的最盛之地。所以才有清代的顾诒禄在《铁竹道人画像》所云:"时吴中道院之盛,首推穹窿。”



穹窿山除了仙家传说,还有兵家旧闻。被遵为兵家圣典的《孙子兵法》传说就成书于此。一段吴越春秋史,除了有西施秘史,勾践的复仇史,还有吴国的兴亡史。地处江南的吴国本非强国,但在“天下英才不问出身,尽我所用”的策略下,历经两代国主的图治,西攻楚都,东灭越国,吴国终于荣登春秋五霸榜。(春秋五霸有多种版本,暂且取一种),如楚才伍子胥,又如齐将 孙武 等外来人才的才智应该在吴国的兴盛史上是功不可没的。这“兵圣”孙武助阖闾和夫差父子练兵攻战,待王业功成后,见老友伍子胥被落得“兔死狐烹”的下场,终退出朝堂,归隐于这穹窿山。这位兵圣的功绩虽随吴越两国在历史风云中烟消云散,但那十三篇兵法成了人类智慧的结晶,终将流传千古。

既有秀山烟波可赏,又有胜迹可寻的穹窿山,自然受乾隆亲睐。这位最喜欢附雍风雅的十全天子,六次南巡,六次都流连于这穹窿山。今天的进山道便有当年为这皇帝老儿修的御道。道随岭转,两侧修竹覆荫,路边不时有流泉潺潺。只可惜这到处题诗留字的天子,在这茂林古道边终写不出如《兰亭集序》那样的如行云流水的好字,也写不出那样可“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的好文章。


到了民国时期,因民国元老 李根源 葬母于穹窿山腹地的小王山,并结庐守孝于此。这穹窿山成了民国元老们的往来之地。章太炎,于右任等这些同盟会的革命旧友都有非常的文人底色。往来于此,遂留墨笔,刻碑铭,记于石崖,成为民国佳话。李根源与这些大佬们于此探幽访古,留下游记数篇,也这为穹窿山增添许多人文底蕴。


登顶穹窿山,外赏太湖浩瀚,内观点点吴山。虽无“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格局,但山下的藏书镇已尽收眼底。今天的藏书以羊肉闻名于苏沪。每逢冬时,苏州上海的市井中的羊肉店就多有打“藏书羊肉”招牌。或红烧,或汤煮的藏书羊肉是苏州人冬季必尝的美食。但若更往远了说,这藏书是汉朝名臣朱买臣的故乡,藏书之名来于朱买臣的遗事典故。本来就家贫,靠砍樵为生的朱买臣,经常家无隔夜粮,他却喜读书。这点爱好让长期“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妻子崔氏犹为愤恨。朱买臣只好将书藏于山林石下,趁进山砍柴的间隙时偷偷读书。藏书之名遂由此来。

到这崔氏还是受不了贫穷,遂休夫出走改嫁。可后来的朱买臣终于飞黄腾达,进了朝堂,位列九卿。待朱买臣任会稽太守,主政吴越两地时,衣锦还乡。旧时夫妻再遇,境况不复当年。按正史《汉书》的版本“入吴界,见其故妻、妻夫治道。买臣驻车,呼令后车载其夫妻,到太守舍,置园中,给食之。居一月,妻自经死,买臣乞其夫钱,令葬”。这是有仁善的朱买臣。而戏曲话本的版本是:崔氏见夫贵又求复合,朱买臣让人端来一盆清水泼在马前,告诉崔氏,若能将泼在地上的水收回盆中,他就答应她回来。崔氏闻言,知道覆水难收。她羞愧难当,自尽而死。”京剧《马前泼水》的典故就来源于此。这是写出了 人性的刻薄和势利。这个故事流传甚广,李白当年就用这典故写有“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的诗句。
自古以来。若夫妻从贫贱起,共同奋斗,妻佐夫,成就妻荣夫贵是件风险难定的赌注。妻若付出所有,助夫腾达了,夫或许成了陈世美,妻沦为秦香莲。妻若不愿付出,一拍两散,各奔东西,若待夫显贵之后,或许是又成了这再版崔氏?
人啊,看事需有眼光,作人须有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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