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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旅行的经历

始于自由旅途的2020年【上篇 - 2019.12.31】

elder 2020-08-07 11:28:22

2020.01.01 - 于日本福冈

2019-2020跨年的那两天，我大概是不会想到自己要在10平米的单人宿舍和不到2英里的散步范围内度过半年，而且这种状态很有可能会延续到2020年的尽头。

最近在散步和发呆的间隙借着整理文件的名义在屏幕上重游了很多地方，翻到年初的文件夹时发现我的2020年始于与现在截然相反的状态。从2019.12.31到2020.01.01，我一直拉着行李箱在日本无计划地快速移动，2天内辗转了高松，直岛，广岛，福冈，最后在今年第一个傍晚抵达了鹿儿岛。在如今移动性不受自身支配的情况下，我的大脑也开始进入静态模式，很难想象当初为什么会把跨年这么有仪式感的两天安排的如此紧张。现在我坐在宿舍床上，开着youtube上的列车白噪音，试图通过照片用现在进行时把当时的所见所想还原回大脑，以此在精神上重获旅行中的新鲜感。也希望接下来无论在现实中怎样困顿，都能在心灵上达到旅途中的状态。

由于我现在的耐心很难长篇大论地写回忆，上篇就先写2019.12.31好了，找到感觉再补2020.01.01。

2019.12.31早晨, 日本-四国-高松，灰

作为一次无计划的旅行，我此次的日本行程虽然有机票决定了东京入大阪出的大方向，但是在拿着JR PASS可以随意使用JR铁道的情况下，我的具体行程全靠每天早晨醒来时刷谷歌地图来决定。作为随机选定的一站，高松起初除了不错的乌冬面之外并没有给我多少惊喜。31日早从胶囊旅馆退房后我就拖着拉杆箱直奔码头，希望不用等就能赶上去往直岛的渡轮。不过糟糕的天气倒是让我注意到了这座小城一个亮眼的特征：被顶棚覆盖着的商店街纵横相连所组成的“室内市中心”。虽然说起带棚子的商业步行街，大多数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阪超过两公里的心斋桥街，但相比起来，高松这种由多个商店街连接形成的网络更让我觉得有趣。从胶囊酒店出来到码头前的整个过程中，我虽然左辗右转，但是只在商店街被行车道切断的地方举起过雨伞，其他时候我都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结构松散的巨型室内商场，两旁的2-3层的小房子就像是商场里的专柜，只是更加多元，从咖啡厅二手店到生鲜铺子应有尽有。谷歌地图上的一条条街道和一个个街区在我的实际体验中更像是巨型建筑的室内平面图。当然最有趣的是这个奇迹的建筑背后不是某个大胆激进的建筑师，而是一个个商铺和商店街委员会一点点铺陈开来的计划。

在高松住的胶囊旅馆，因为是单人无计划旅行，住的大多是当天订的车站附近胶囊旅馆

商店街巨大的顶棚，每个街区都有自己的风格

从商店街中间穿过的电车，如果把商店街网络想象成一个巨型室内环境的话，这个景象就很神奇了

出于对商店街网络的好奇，我拉着箱子兜兜转转，花了好久才到达码头。此时雨已经停了，下一班渡轮还要等半小时。海面上腾起的浓雾擦掉了海平线。我看着眼前的一片灰色突然失去了去直岛的想法，心想不如回到市区遮挡风雨的商店街顶棚下喝喝咖啡再吃一次昨天吃的那家乌冬面，在打在商店街顶棚劈里啪啦的雨声中度过2019年的最后一天也不错。但就在我挣扎的时候，渡轮穿过浓雾靠岸了，然后我突然发现自己身后已经排了长队，于是稀里糊涂地把票递给检票员就离开四国了。

高松的码头

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对着一片灰拍照。。。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拍他。。。

上午，日本-濑户内海-直岛，灰白

其实整趟旅途中，关于去不去直岛的问题我一直都很矛盾。作为一名建筑生，我早在2017年东京实习期间就听说了这个小岛在建筑和艺术领域的地位。身边专业内的同学听说我去日本也都会提醒我去直岛膜拜大师作品。但是我虽然在建筑系浑水摸鱼多年，对这个充满理想主义的专业却并没有什么热枕，对名家大作也没有建筑师应有的兴趣和敬畏感。同学同事热切提醒我要看的直岛上的大师大作我基本都没听说过。其中有些我搜了图片才隐约记起某节课的幻灯片上似乎出现过。但是我的悟性实在不足以把这些先锋建筑的意义和公园雕塑区分开。在经历过数次和同学一起的建筑旅行后，我对自己的名作理解能力彻底失去信心，转而把兴趣投射到了各地的平民街道文化上，喜欢上了无目的城市散步。

在渡轮上望着灰蒙蒙的濑户内海，我不断问自己作为一个不合格的建筑生，为什么不留在高松令人安心的商店街里吃吃喝喝，而是要冒着在荒野淋雨的危险去直岛看我自己并看不懂的名家大作。但是转念一想，无目的旅行本身就代表了随机性，于是我把对直岛的期待转移到了天气转晴后看海景和在海边吃到好吃的便当上，心情重新明朗了起来。

登岛后我也像大多数游客一样存好行李就钻进了码头上草间弥生的红色大南瓜里。此前在波士顿被同学拉去看过草间弥生的展览，对她的印象定格在了光怪陆离的视觉体验和密集恐惧症治疗术上，相比起展览中的那些斑点艺术，直岛这个红色南瓜的外观并没有引起我拍照的兴趣，但是钻进它里面，透过洞洞向外看的体验倒是让我回想起童年在儿童设施捉迷藏的经历。现在看着一群大人在这里钻来钻去，在洞洞处探头让外面的朋友恋人拍照，我忽然觉得童趣的童可能并不指年龄，而是一种纯粹的好奇心表现。

从大南瓜里“坐瓜观天”

出于对天气状况的最坏打算，我没有租自行车，选择徒步沿着海岸环岛，走到哪里算哪里，把这个艺术圣地当作我随意散步的场所。虽然小岛上抛去依附于游客的民宿酒店和租自行车店外并没有多少住户，但是在安静的居民区里还是能看到一些海岛生活的痕迹：沿山而建的日式民居，长满铁锈的浮动码头旁停靠的巡逻艇，靠着低矮院墙的自行车，路旁的K-Car和小皮卡，还有在狭窄的人行道上推着小车慢慢挪步的老奶奶。当然，作为一个艺术圣地，在山路上转角也能偶尔看到一些和树木草丛融为一体的艺术品。事实上，在这样的地方，把一艘废弃小艇丢在山间草丛中就可以称得上是一种置换的艺术。

这个老奶奶走过去之前对我说了些什么，可惜我的日语太捉急完全没听懂

被幻影移行的东西

在山路上上下下晃荡了近一个小时后，我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开阔的海岸，眼前是一个型似微缩版圣路易斯大拱的水泥拱门。看到拿着照相机的游客和李禹焕美术馆的牌子，我意识到自己来了一个景点。考虑到我对艺术品有限的鉴赏能力和够我住一晚胶囊旅馆的门票价格，我决定只蹭蹭免费的外景，感受下海风吹过枯草的气氛。

金拱门半价特惠

它应该是习惯游客拍照了，转角眯眼回望的pose都极其熟练

离开李禹焕美术馆后没走两步就是大名鼎鼎的地中美术馆。我心想既然来了一趟直岛，好歹进一个美术馆吧，看到宣传册上说这家顶层有个咖啡厅可以解决午餐，我就毫不犹豫地买票了。事实证明，美术馆本身还是很值得花钱的，但是咖啡厅的午餐实在是不值得。除了各种有趣的展品和展览空间外，这座半地下的建筑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清水混凝土材料，简洁锋利的几何形体，还有刻意留给阳光射入的切口都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看了眼宣传册，果然是安藤忠雄。再看看周围的游客，果然有穿着一身黑衣拿着速写本和针管笔站在阴影下记录建筑元素的“奇怪的人”，不仅感叹建筑这个专业对生活的侵入性。但是对于我这种完全不称职的建筑生来说，看到NO PHOTO的标志就可以继续往前走了。在美术馆里兜兜转转满足了自己阈值不高的艺术体验之后，我到了顶层的餐厅，被一份800日元全是速食食品的午餐破坏了一点兴致，不过我也懒得去回忆具体吃了什么。

下午，日本-濑户内海-直岛，蓝

离开美术馆时天刚好放晴，给眼前的所有景象上了色。我搭上地中美术馆免费的摆渡车到了最远的一站，根据谷歌地图判断从这里走回码头刚好日落，于是朝着码头的方向，在湛蓝色的气氛中继续我的海岸散步。在这个过程中，我开始能够稍微欣赏那些看不懂的艺术品了，但是与其说是欣赏它们本身的姿态，倒不如说是欣赏它们与天空，树木，濑户内海和风共同构成的场景感。这让我对艺术家的创作过程产生了一点好奇：在工作室里创作和景物布置场景下现场创作结果会相同么？在蓝天白云下和在阴雨连绵中创作出来的作品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黄南瓜，这个太小钻不进去

像是PS在山上的建筑

随风摇摆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到这里终于有濑户内海内味儿了

虽然提前计划好了时间，但是我在回程有不少时间都是在长椅上栈桥上和草地上发呆打发掉了。为了在日落前赶到码头，我开始加快步伐。走到上午来时的那段路上时，太阳已经把一切染成了暖色调，同样的居民区，道路，和濑户内海都与上午乌云下看到的完全不同，我感觉感觉自己的眼睛像是被调高了对比度和饱和度一样。

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台湾环岛旅行的气氛

当时有种想敲门进这家看着海喝杯茶的冲动

回来时还是没忍住拍了一张红南瓜

远处的烟囱提醒我自己还处在工业社会

傍晚，日本-路上，渐变色

坐上驶向冈山宇野港的渡轮，我开始一边查地图找今晚的落脚处，一边欣赏2019年的最后一个黄昏。此时太阳尚未进入泛红的时刻，窗外的一切都是淡金色，只有远处太阳在水面上的反光和大桥的剪影标记着地平线，把濑户内海和天空切割开来。据说濑户内海出现在很多日本的文学艺术作品中，虽然我基本没接触过相关作品，但是脑海中总是不自主地把这片海的名字与宁静和温暖关联。经历了早晨在四国高松一侧体验到的一片灰之后，此时的濑户内海终于和我内心的印象对应上了。

渡轮抵岸时太阳刚好落到山的另一侧。在我从宇野港坐上电车前往广岛的途中，窗外的金色逐渐被暗红色乃至深蓝色取代，最后和冈山县漫无边际的田野一起被黑暗吞噬。我坐在明亮的电车中，把行李箱卡在两腿之间，在上面架起Surface Go开始传照片，看着窗外偶尔划过黑暗的相邻线路电车和在田间车站短暂停靠时穿着学生制服上下车的女生，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的直岛之行像是到了另一个日本：一个抛去了电车，站台，便利店，商店街，制服，甚至大部分自动贩卖机的日本。同时她的一切，哪怕只是视觉美学，都能让人一眼认出日本的印记。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动摇了自己对日本先锋建筑师和艺术家的刻板印象。我一直以来坚定的认为建筑和人造环境只有在促成了群体的某种生活方式和行为方式的前提下才能体现一种文化，由材料色彩构成的视觉美学都只是不相关的装饰艺术，但是直岛的一切都让我觉得自己过于偏执了，归根结底还是视野窄，了解的不够多。

金色的濑户内海

冈山县宇野，2019年的最后一个日落

冈山县田间穿行的电车

夜，日本-广岛，黑

这一晚选择在广岛跨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希望在这个特殊的日子能提升一下住宿标准，找一个有独立房间的旅馆。刚好看到广岛的Dormy Inn有5000日元还带温泉和早餐的单人间，就果断决定来这里了。跨年夜的广岛十分安静，应该说是过分安静了，所有商店餐馆都在放假。我在黑暗中的大街小巷辗转好久，确认了谷歌地图上高分餐馆全部闭店的信息无误后，最终放弃了在居酒屋吃广岛烧喝清酒庆祝跨年的想法，去Family Mart买了酒和烤串炸鸡，回到酒店边吃边看红白歌会。我自我安慰道便利店的东西也不差，至少比之前在美国跨年时吃自己包的全煮露馅的饺子强，就当是省下了住酒店多花的哪点钱了。

广岛跨年夜唯一亮着灯的小居酒屋，给了我一点希望，可惜上前询问才发现并不营业

看红白歌会跨年，虽然除了最后露下脸的米津玄师和从爸妈那里了解到的竹内玛莉亚之外基本没有认识的明星，但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假装自己了解日本歌谣界

吃完我的“便利店自选跨年套餐”，上楼泡了温泉之后，我发现时间已经是2020年了。当时我还在微信上给朋友说我是泡着汤跨年，是不是预示着2020年全年干什么都要泡汤。（现在看来，啧啧啧...) 躺在床上左思右想，还是不甘心没看到自己想看的广岛之夜（虽然我也不知道广岛之夜应该是什么样，但总觉得不该是满大街闭店的居酒屋）。于是我换上大衣，拿着手机重新出门，朝着之前来酒店相反的方向走，终于在一条大路上看到了广岛跨年之夜的另一面：沿着路间绿化带向远处无限延伸的新年灯饰和三三两两穿梭在灯带之间的人。他们有的是在人造星光中感受浪漫的情侣，有的是带着小孩在灯饰中嬉戏的家庭，也有少数像我这样奇奇怪怪的独行者。在闪烁着五颜六色星光的城堡和圣诞树之间，真实和梦幻的界限被模糊化。只是不知道这些深夜出行的人是专为这梦境而来的本地通，还是像我一样不甘心在房间里跨年而误入梦境的不知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