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期(一) 《羊群的共识》:文史哲下的操盘手

本周大竹阅读了《羊群的共识:人文视角下的金融真相》,出版于今年5月。上一周,这本书在得到APP很火,新书榜排进前三。很巧,目前排进第一的,是大竹第一期聊过的《数商》(嗯,我在自吹自擂)。
《羊群的共识》的作者是肖小跑,毕业于英国雷丁大学ICMA学院证券投资与银行学专业,特许金融分析师、固定收益及衍生品分析师。现任香港某金融科技公司首席市场战略总监。
直说吧,人家是个操盘手并且长的漂亮。
第一期有朋友吐槽推文里的图片不行。嗯,确实不行。我放图讲求两点:一是出乎意料,二是相映成趣。这一次我投朋友所好,来一张美图。
(肖小跑的照片 来自:得到APP)
这本书不像是肖老师一气呵成的,应该是个作品集。虽然我没有看到相关介绍,但是用文史哲分析金融事件,应是一种无奈,而我本着无奈不是常态的理想心态,猜想肖老师在面对书中提及的宏观金融现象时,(包括疫情下如何看懂经济发展趋势,金融海啸中银行的危机求生、对冲基金、房价分析、互联网金融发展趋势等时,)她选择从模型、量表中出走,在一个宁静的夜晚或者清晨,笔下生风,难得的无奈和安逸。
但这本书仍是一个整体,一个原因是每一篇文章之间的关联很强,另一个是文史哲解释力的统摄性。
全书总共分为三篇,第一篇叫“史为鉴——历史思维看金融”,这部分肖老师用一些历史事件去解读负利率时代为何到来、“捡漏”何以写入教科书、美债如何成为各国银行的核心配置、如何在中国投资等问题。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这一篇的内容,书写过去,引出未来,但也只能止步过去,因为再新鲜的事也会换个方式叙述。
第二篇叫“哲为锚——哲学思维看金融”,这部分肖老师以哲学思辨探究了世界金融体系如何在共识基础上进行权力更迭、股市波动背后的真相无解、特朗普税改的绝对和相对、量化宽松下的人性徘徊等问题。文科生都有觉察,用理性去思考非理性是社会科学的诅咒,这看似渺茫但也被视为一种伟大,所谓活在当下。
第三篇叫“文为泉——文学思维看金融”,这部分应该是肖老师的freestyle,未来的宏观局势会叙述出怎样的故事、金融科技能给行业带来多大的颠覆等等都在这篇中,当然还有最精彩的肖老师九个朋友的故事(哪九个呢?)。当把文学定为解释框架,会不会有一种用玄学解释玄学的感觉。自然不是。文学搭建世界,有人性、有逻辑,不然安娜卡列尼娜也不会未经托尔斯泰的允许就选择自杀。科技对任何行业的冲击都很明显,那么在金融业,未来会去向何方,既是行业本身思考的问题,也是人类认知会如何演化的问题。
以上。
其实全书就是在文史哲框架下,解读金融发展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的问题。框架并不出奇,有趣的是内容,大竹想从每部分选一节和朋友们说说。
美债:一张免费的饭票
春秋时期,齐国挑起尊王攘夷的大任,包括给周朝空空的国库找钱。去哪儿找?管仲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步:江淮一带有“白茅草”。请周天子派军队圈地,全部控制。
第二步:发消息。天子上泰山祭神,要参加的,自带江淮白茅草织成的垫子,届时没垫子的,或不是白茅草编的,请离场,取消会籍。
第三步:等各国派人去江淮取白茅草织垫子,军队早在那里候着:要取白茅草,黄金来换,一捆草一百两。
三天之内,天下黄金自动归集于国库,钵满盆满,十年无忧。
两千年后,此法传入西方,美国如法炮制。
正如国库空空的周朝,美国这个崭新的国家,其实从成立起就破产了。跟英国没完没了地死磕,华盛顿要筹军费:给法国和荷兰那一张张欠条,就是后来的美国国债。1783年美国独立战争结束,欠条一共多达五千多万美元。
怎么还?
汉密尔顿出场:既然没钱还债,那就想办法把债留下来,捂在兜里。“适量的债,是一种对国家的恩赐。”
他也向美国国会伸出三个指头。
第一步:发新币。按票面价格一比一换旧美元。旧币退出,新币进场。
第二步:财政部再发新债,规定新债只能用新币买。让刚发的新币再流回财政部。
第三步:财政部用新币回购战争期间的所有债券和借条。新债换旧债,国家信用续期了。
不到一年,新发的债“还”掉了六成旧债,这就是“汉密尔顿旋转门”。
这道旋转门,一转就转了160年。再看160年后的世界:英镑已经丢了帝国的身份,整个世界的定锚,已经变成美国经济政治和军事霸权的副产品:布雷顿森林体系。美元和黄金以1:35挂钩,其他货币同美元挂钩。
又过了二十年,美国经历了一轮当年周朝的历史:陷入越战泥潭,通胀率触及6%,GDP负增长,经常账户逆差,黄金储备跌去三成,美元贬无止境。再这么贬下去,美元就离废纸不远了。
法国的戴高乐看着手里美元储备莫名其妙就没了,谴责美国是“不流泪的赤字”,呼吁回到金本位制。当队友们忙着卖黄金换美元时,戴高乐坚决要求按官方定价把黄金搬走,于是在1965年美国的天空,出现了法国飞机搬黄金的奇景。这一搬就搬了三年。
如果法国飞机继续飞,世界上也许就没有美国联邦政府了。
1971年日本投降纪念日那天,尼克松地震来了。
这次出场的是被日本人称为“台风中的龙卷风”,首席架构师康纳利,而其的世界观是:“谁想压榨我,我必先压榨他。”
康纳利对着法国的飞机在桌上拍下两张牌:所有进口产品单边征10%的关税,国外援助减掉10%。想搬金子?不好意思,黄金兑换窗口已封。最后丢下那句著名的“我们的美元,您的问题(Our dollar, your problem)”,在布雷顿森林体系的棺材上敲下最后一颗钉。“圣诞老人已死”,全球货币秩序,美国人不管了。
接下来,又是管仲三部曲。
第一步:同沙特阿拉伯签“石油美元”协议,沙特阿拉伯的油贴上美元标签。要油拿白茅草(美元)来换。
第二步:卖油的钱,一换美国国债,二换美国武器。回收再利用,又回到美国银行的户头里。
第三步:不时在中东开个派对,组织一场昂贵的战争。邀请大家要么接受美元,要么接受战争。让美元流动起来。
这种商业模式,基辛格解释得很直白:“控制了石油,就控制了世界经济;控制了货币,您就控制了整个地球。”
白茅草(美元)换世界。美元换您的商品和资源,美债换您的财富和储蓄,还不起债,就把借据上的数字改一改。如果您踩进了美元债务陷阱,手里又无牌可打,只能老老实实被收割。就像此时的委内瑞拉。
至此,当年的白条,已经变成各国银行的核心配置。稳住自己国家核心资产的,不是黄金,而是美国国债。人民币发不发,由谁定?美债。
蒙代尔说:现在这架世界货币机器的问题,是您必须指望美国人能管住放在印钞机上的手。
同样的话,亚里士多德在2500多年前也说过:主权货币没什么不好,前提是国王能像上帝一样完美。
2008年的金融危机,这次出场的是伯南克。刚上任,就告诉大家美联储的地下室里有个按钮,随按随印。到耶伦离任时,地下室早塞满了。
而整个2018年,全世界弥漫着一股逆来顺受的气息。原因是不停走强的美元:如果您卖东西给外国人,辛辛苦苦一整年,从牙缝中挤出5%的利润,人民币开年一个屈腿垂直跳,一夜回到解放前。小企业可怜,本币强,不敢提价,本币弱,买方砍价。等熬成上市公司,美元就变成了藏在报表里的那把割肉刀。就算是一个国家,韩元升一个位数,出口季增立马创33年新低。
一年前跟一年后,中国手里的美国债凭空消失八千亿,足够美国再添一个福特级航母舰群:只是因为汇率从6.96变成了6.30。还有队友日本和沙特阿拉伯,一边被美元贬值割韭菜,一边擦把泪继续买美债。
抛吗?想抛吗?能抛吗?
也都只能逆来顺受。
可逆来顺受的同时,韩国股市却创新高,泰国股市创新高,出口越惨股市越创新高。
股市创新高不好吗?
泰国还在上演的经典案例是:每当泰国人又听到“美元贬,泰铢升”此类关键词时,外资早已摸进股债汇三市大半年。股市涨两成,泰铢涨一成,泰国人眼里的20%,外资眼中是30%;泰国人觉得水温很舒服,外资已经要熄火撤退了:这就是割韭菜国际版。市场上的玩家不只有拿泰铢的泰国人,外国人借着泰铢升值开割的时候,泰国人是没有感觉的。
同样道理,SDR、MSCI,外国人用到人民币的地方越来越多,也会越来越爱用人民币。可不管是股是债,是商品还是房产,价值都会被“本币升值”慢慢偷走。
到底是谁偷的?这杆秤的另一端是美元。
格林斯潘的精神导师、波兰哲学家科日布斯基说:语言不等于它代表之物。但人类,总是用“简化”和“抽象”来认识世界。
在金融市场上尤其如此:红和绿,升和贬,坚挺和疲弱,带着情绪的颜色和几个字,能盖住背后所有复杂的设计和算计。
把“贬”这个字的情绪放在美元上,您会觉得它现在基本病入膏肓:它有一个多么糟糕的2017年啊,一路跌去10%;又有一个多么糟糕的2018年开年啊,再跌4%。专家说,经济数据糟糕,政治前景不明,货币政策失误,总统没得救。而亚洲货币全线上扬,开局红火,或成最大赢家。可抹去情绪的现实呢?缩表、减税,同时让美元贬值,成本由全球来担。
改变国际货币体系有可能吗。
肖老师反问,谁会放弃这么多年的免费饭票呢?
奥卡姆的剃刀:找出那条最简单的故事线
“奥卡姆剃刀”:如无必要,勿增实体,简单性优先。当N个假说都为解释同一件事而存在时,总是简单的那个最有用。那些叠加出来的概念,对达成共识、完成目的并没有帮助。明智的做法就是用剃刀全除掉。
当然,简单的不一定就是正确的。但是人类天然喜欢搭“概念”的乐高,越复杂越有快感:结果就是离蛇的七寸越来越远。扒壳蜕皮、抽丝剥茧之后,用简单的依据讨论,更容易达到目的。简单的概念易理解,易理解就易传播,易传播就易达成共识。
这把剃刀,在既不透明,又混沌随机的世界中找方向,挺有用。
拿最近发生的几件事做个练习。
这把剃刀用在国际局势分析上,可以更理性地读新闻。
在这个反转又反转的时代,“一盘大棋”很难下。当下的地缘政治,就像日本的弹珠汽水:您经常会发现突破瓶颈之后,前面还有颗弹珠;绕过弹珠之后,还有瓶盖。
特朗普金蛇狂舞,反复无常,非常容易让人怀疑简单的逻辑已经不够用来分析这么复杂的人物了。然而就像考试中总会遇到的那道综合题,题目给出的假设条件多又杂,但不一定都要用。最后能求解的,一定是基本公式。
比如贸易战,望闻问切,直接观察当事人的反应。
在中美贸易代表团2019年6月第一次会面后,双方达成共识。可如果忽略我方媒体,直接看对方,就会发现各大媒体并没有一点喜庆气氛。“胜利”“成功”这类措辞一个都找不到。再看当事人:梅努钦说“暂时搁置”;几小时后,库德洛说这里没有协议,只有公报,加税依然可能。紧接着,班农开炮了:“绥靖是魔鬼的朋友。”第二天,特朗普反应过来,发了一句推文:“Not really pleased(不是很开心)。”
五月份那两次谈判,都是梅努钦主导,态度温和,倾向用“政府采购”来平衡赤字。而另一边,白宫贸易顾问从一开始就主张结构调整,推倒重来。特朗普的反复无常后面,是两边在博弈。
所以基本可以判断,风险根本没消除。结果果然如此:特朗普不到十天又翻脸。美方声明“6月15号将公布500亿美元进口商品加25%关税的最终清单”,意思是前面协商达成的所有“共识”都不算数,这个“声明”才等于最终决定。第一阶段的关税战启动,导弹按钮已经按下。
这把剃刀用在金融市场上,要格外小心。因为它有时会变成双刃,使用不当,容易割到自己。
任何一项投资,在价值上升时,大家似乎都会用剃刀:只看主要故事线,剃掉所有非主要剧情。推动价格变动的最关键因素,其实只有那几个。剧情反转前,所有人的眼球都在主角身上。
比如Netflix的股价表现,2018年以来一路春风,市值眼看就要超过几代人的童年伙伴迪士尼,成为全球最大的媒体公司。在“利润”“负债”“收购”和其他几十个因素中,只有“订阅人数”这个因素在市场情绪之中领衔主演。结果就是它的股价,随着每季度“订阅人数”的变化而上下起伏。
当年的互联网泡沫也是如此,在所有“.com”概念一路高歌之际,“负盈利”“高负债”这些声音统统被剃掉,脑热的投资者们化繁为简,所有眼球都在“点击数”上。可泡沫最后还是破了。为什么?
爱的时候,只看她更可爱的理由;不爱的时候,当初所有被剃掉的“缺点”瞬间起死回生。有一天,投资者突然决定把眼球放在“到底赚了多少钱”“烧掉多少钱”这条故事线上时:剧情就反转了。
再看当下。十年放水,全球低息,全世界的眼球都集中在各国央行。只要水龙头不关,企业赚的钱到底是真金白银,还是靠借新还旧,用杠杆“杠”出来的,2008年全球金融海啸之后的复苏究竟健康与否,好像没人关心,这些“顾虑”统统可以被剃掉。可是再大的洪水,也有干涸的一天。2018年,美国终于进入加息周期,然而美联储最初表现得磨磨唧唧,因为数据说“通胀”还没来。突然有一天,“通胀”这个煤气罐附近,燃起了一把野火,叫作“油价”——从年初开始一路小跑到80美元。
油价推高通胀预期,短期利率走高,债主们突然发现那些被“剃掉”的因素才是决定自己的钱能不能顺利回家的主角。于是他们一秒钟都没耽搁,立刻对借款人的流动性要求加码。结果:债市乌云压城,资金断链雾霾扩散,违约消息不绝于耳。
下面的剧情该如何发展?可能有两个方向,但主线都是衰退。如果是暂时衰退,大家也许还能期待一个囫囵团圆的结局。如果是大幅衰退,那企业营收成长就可以画句号了。到那时,所有的利好,比如上游产业复苏、独角兽、CDR(中国存托凭证)、MSCI等其实都是可以被剃掉的枝叶而已。
大宗商品普涨走势一旦结束,剧情会再次反转成降息。市场一旦形成降息预期,甚至重启量化宽松,这部电影该如何收尾呢?
剃刀只是工具,关键在于能否驾驭
何谓“羊群的共识”?
上两个部分,大竹基本都是原文copy了肖老师的文章,因为篇幅限制,我也进行了结构调整或者内容删减,见谅!
这一部分应该属于本书第三篇的内容,也就是文学视角看金融,但大竹觉得没必要再去拉出一篇文章了。
看完这本书,颓废的人也许会继续颓废,那不颓废的人呢?
(未完待续,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