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笛 麦乐迪 与 心迷
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长笛的了。只知道从十六七年前懵懂地握紧手中的单簧管开始参加合奏以来,有一个意识就深刻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里:旋律可真是美啊,真羡慕可以吹奏旋律的人啊。宛如流水一般轻抚心头,忍不住地就让人感同身受、沉浸在之中无法自拔。
那时候的我只有一个愿望:要是能一直吹旋律该多好。这个时候的我,还不能够想明白太多的道理,只知道旋律好听、只知道我喜欢而已。
可是渐渐地就发现,似乎这种需求并不能够被满足,挡在我面前的是两座大山。
首先是乐器:虽然相比低音乐器、相比大部分铜管、相比打击乐来说,高音木管是更容易在演奏中被赋予大量的旋律,可是似乎我所接触到的作曲家们,更偏爱长笛的空灵与轻盈、双簧管的沉厚与优雅,留给单簧管一人出彩的地方,实在是不多。更多情况下手里拿到的谱面都是“锦上添花”的“花”,有长笛的“锦”所在、并不会有太多人会仔细关注“花”的样式与纹理。
其次是次位:在我的右手方向,永远有着高年级的、同年级技术更佳的成员存在,那么所有的solo自然都与我无缘。自己心里对自己的实力没有深刻的认知,纵使认为自己是不一样的、独一无二的,可其实呢,不过是在大家眼中一个可有可无的成员而已。
在这种时候我只能艳羡与不甘,甚至幻想过如果我们能够像双簧管一样一个声部一个人,总共只有三支管该多好?或者说,都不要二三声部,只留有一声部的旋律声部该多好?可能那一个年代的我,并不能够理解就算是这样子的编制,也不会有我的位置罢。
记得当年的座次排列也甚是简单:从首席开始按年纪降序排列;一二三声部按演奏技术降序排列。那时的我在一声部的最后几名,一边嫌弃着二三声部技术确实有所欠缺的同侪、一边安慰着自己:现在的位置多好,靠近中间;过两年就能成首席了吧或许。就伴随着这种不甘、伴随着对旋律的向往,浑浑噩噩地在乐团度过了多年的时光。但是,那么多年的时间,我似乎并没有为了我所希望的位置争夺些什么、并没有付出比首席更多的努力,让自己能够有朝一日坐上这个座位。
犹记得曾经有一段时间,不甘作为一声部老末的我,选择去了二声部副首席的位置。安慰着自己座序靠前了更能证明自己的实力,但实际上在低音声部的我转而更多地负责伴奏、负责和声线条的构建。那时候的我但凡遇到谱面上有着大合奏地旋律都会感动到流泪。
那时候的我在想:长笛多好啊,全是漂亮的女孩子,谱面上大半地旋律归他们所有,就连二声部都能够享受到这种美妙地乐趣,仿佛一只不劳而获的咸鱼,自己不用太多的努力就能够拥有别人艳羡的眼神,只因为有着长笛这一乐器的加持。带有深厚滤镜的我看着对面一排排的长笛,仿佛在看天使一般。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只有单薄的旋律、没有和声的支撑,音乐是多么地刺耳,是多么地禁不住推敲。我也不知道:长笛也是需要努力的,旋律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的。我能看到的也不过是人家的表面,我并不知道对面那群女孩的背后,也同样需要努力,也同样充满了竞争于不甘。
因此在高一的时候,我斥“巨资”三百元在网上买了一支国产杂牌闭孔铜制长笛。十年前的物流远不如现今发达,互联网支付及快递代收业务也更是对一个没有收入的未成年人来说极不友好。但这并不能阻止我烧包的内心。在等待快递的期间,我仿佛觉得自己手中拿到了长笛,自己就成为了舞台中聚光灯的焦点、我就成为了无尽solo的演奏者、我就可以在合奏结束的时候被指挥请起,单独地为所有观众深鞠一躬。当然,幻想的有多开心、破灭之时就会有多难过。收到乐器后,没有老师的指导、跟着自学视频中年老师缓慢的进度,我在多年之后仍然只能吹出一个八度的音,当然这还是仰赖于指法相似的福气。至今,我都没有掌握好发声方法。
真正醉心于长笛、醉心于长笛所奏出的麦乐迪,应该是高二再次回到乐团后接触到陈黔先生的《更进酒》时。那模仿竹笛的一段solo响起时,除了竖琴带领着人们渐入梦境般的敲击以外,整个排练厅、整个舞台、整个音乐厅都按下暂停键般的曼妙之音境与高光之时刻,让我彻底地成为了长笛的俘虏。
转行显然是不可能的,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么只好投机取巧地选择高音单簧管。与短笛一起对阵,成为全乐团音域最高、音量最高的旋律乐器。那时候的我,仍然沉浸在旋律的心迷之中,遇到属于自己的旋律之时更是要鼓足了气息,将乐器吹的震天响,丝毫不顾及指挥眼中的整体效果、不管他所言轻一点之指令。击破头脑去争夺那仅有的聚光灯资源,仿佛一只跳梁小丑一样努力挤进自己所羡慕的、别人的社会。
是啊,或许我爱的不是长笛,我爱的是麦乐迪。我爱的是作为最上层所沐浴的资源。
道理谁都明白,不能只有旋律,也需要伴奏需要和声作为积蕴。可是不得不说,旋律声部就是大家最容易发现、最容易感触到的部分。谁不喜欢第一排的座位?谁不喜欢成为聚光灯下的人物?谁不喜欢让所有人捧到天上?可是我却从来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乐团几十余人,一首乐曲能有几段solo呢?谁都愿意当高光,那么绿叶谁来做呢?我们只不过是大千社会中普普通通的一个生命个体而已,主角太少了,我们之中的绝大部分注定只能作为陪衬之所在,做着那些属于我们的本分工作,让出彩对的人更加出彩罢了。不仅于乐团,生活亦是如此。或许即使我选择了长笛,我也不会是首席,那么solo仍然不是我的,我仍然只能做红花下面的背景而已。
想明白这件事情之后,我决定了,回到了低音声部,选择了中音单簧管,和低音单簧管、低音萨克斯、巴松、大号坐到了一起。在低音小角落的日子似乎也变得别有一番风味,谱面简单了许多,再也不会为了一点的旋律争得头破血流——根本就没有属于自己的旋律。同样地,也可以更加认真地沉浸并欣赏着别人的演奏,精神不必时刻的紧绷。果然这种优哉游哉的日子才适合自己呢。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麦乐迪+舞台的搭配不可和摸鱼+享受兼得。似乎从这时候开始,我也逐渐接受了自己是一个普通人的设定,我不在认为自己有可能能变得特殊,自己就是扔进人群中不会多见一声响的路人甲乙丙丁。我们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热爱,并为此负重前行。不能因为到头来别人餐盘中的食物看似更加鲜美就否定自己、艳羡他人。
但是呢,做自己生命的导演。在社会认同之中自己已经是这样的了,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更高的自我认同呢?是啊,我就是喜欢长笛,我就是喜欢旋律,我就是对这种高光有着自我享受,即使没有其他人的认同我也能沉浸其中啊。
那么,有没有人愿意教我长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