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茶枝
生活艰难的年代，我家以卖茶叶为生。茶叶一年可以收获三次，我家地少，收成也没有很多。除了收获的季节母亲需要帮父亲摘茶叶之外，平常没什么事会做点零工，其中捡茶枝是她做的的时间最长、最拿手的项目，这一度成为她的职业。
母亲娘家离我们村不远，走小路的话也就三四公里远，在她还没嫁给我爸之前她的姐姐先嫁来我们村，因为姐姐在这里所以就经常往我们村跑。我们村刚好是有名的茶叶之村，她来我们村捡茶枝赚了一点钱，也赚出名气，很多人都知道村里来了这么一个手脚灵活、勤劳能干的姑娘。我奶奶对她非常心仪，就去帮我爸说媒。我姨丈又刚好是我们生产小组的，也帮忙凑合这一对小年轻。在众人的合力张罗下，我父亲信心满满，开始追求母亲。母亲依然每天来我们村做工，父亲的一辆自行车刚好派上用场，每天晚上都送我母亲回家。有时候母亲没有活做，父亲就去母亲家找她约会，相处个一年半载，他们就结婚了。
母亲的婚后生活并没有比婚前轻松，她要照顾一家人的饮食起居，事事都出力。捡茶枝并不是闲暇之余做的，村里哪里有茶枝可以捡，她就出现在哪里。在我上幼儿园之前就跟着她东奔西跑南征北战，以至于我从小就练就了捡茶枝这项技能。作为“茶枝女王”的女儿，我捡的茶叶质量总是不过关，手指头非但没有母亲灵活，连扔到地板上的茶枝都带有很多茶叶。每天晚上准备收工的时候，母亲还得把我一天的茶枝重新加工再捡一遍。有时候母亲会责备我捡茶枝的手法，她觉得我看起来手速很快实则完全是在敲簸箕（盛茶叶的工具），而且注意力很不集中，有人走动就喜欢东看看西看看。有时候看起来目光呆滞，心思在游神，手虽然在动但也只是瞎动。母亲对我的观察很透彻，事实上我大部分时间心思都不在茶叶上面。我总在幻想一个故事：我们村的人全部生活在水下，水下的房子一栋栋并列着，家家户户都是新房子。我们无忧无虑，不用干活没有赚钱的烦恼，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每天有各种各样的活动。长大后再回忆起曾经的幻想，只记得起大概，对于那些细节早就毫无印象。我想会想象生活在水下大概是因为看了很多和龙宫有关的电视剧，对水下世界很向往。看到一些村里人的房子比我们大多数人来得大和新，就渴望自己也能拥有。在我最无忧无虑的时代被茶叶束缚住了，为了帮助母亲给家里多增加点收入，只能牺牲玩泥巴的时间而追随大人的脚步。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是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东西，一旦没有如此安静地坐一整天就不再去想。
不但我从小就生活在茶叶堆当中，妹妹也是，她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母亲就带着她去大队捡茶枝，和我一起在捡茶叶的地方打闹着长大，我怀念那个头上扎着两根很长的鞭子，瘦瘦小小，爱和我吵架、打架的妹妹。捡茶枝从早上坐下来开工到晚上，除非去洗手间或者增添茶叶否则母亲不轻易走动，连水都很少看她喝。中午回家让我带着妹妹回家吃饭，然后把她的午餐帮她送去，这样她就把来回的时间用来捡茶枝了。那时候还不知道午休为何物，依然陪着母亲坚守在岗位上。大家在聊天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下午，却很少见母亲开口聊天，大部分时候安静聆听，偶尔插几句话。每天傍晚总会有镇上的人开着摩托车来卖馒头、蛋糕一类的小点心，我姐妹俩嘴很馋，经常眼巴巴看着篮子里的点心，苦苦哀求母亲买给我们吃。母亲是个勤俭节约之人，在我们哀求之下偶尔会给我们两姐妹买。平时就极少给我们买过零食，有时我们说肚子饿，会让我们回家吃饭，同在一起捡茶枝的村里人有时候看不过眼，就会劝说母亲：“给孩子买吃的吧！都这么乖，又帮忙捡茶枝。”大多数这个时候母亲都是一笑而过，告诉我们再加把劲捡完看得到的那些就可以回家了。
我们俩姐妹好不容易熬到完成任务了，却还不能收工，要等老板娘验收茶叶里的茶枝有没有都捡干净。要是没有捡干净要返工，要是捡干净就直接装袋称斤记录。在这检查的期间，我们总是在隔壁间玩耍。隔壁间放了满满的大编织袋装的茶叶，一叠叠堆上去，我们个子娇小，可以在里面玩捉迷藏。有一次妹妹玩输了不开心，坐在茶叶堆上面哭，我要把她拉下来，她不下来。在拉拉扯扯中，突然我用力一拉，把她的胳膊弄脱臼了。这下她“哇”的一声，简直震耳欲聋，隔壁间的母亲听到这哭声立马过来。知道我把妹妹的手弄脱臼后甩我一巴掌，然后也管不得那些茶叶了，二话不说背起妹妹往诊所跑。接下来的几天妹妹在吊着手臂中度过，依然带伤上阵，我也对她温柔了许多。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读了几个月的幼儿园就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有些年份茶叶的收成比较好，或者茶老板赶工，茶叶堆积如山，捡也捡不完的样子，我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和周末陪母亲加班。后来上了初中到城里去读书，变成两周回来一次，回家的日子依然是陪母亲捡茶枝。直到高中，捡茶枝的机器出现了，茶老板为了提高效率多盈利也就不再需要这些捡茶枝的妇女，母亲也失业了。
村里人总是说母亲捡茶枝很厉害，殊不知她是比旁人注意力更集中，花的时间更多。就像成功并没有诀窍，唯有持之以恒地付出。“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如果没有母亲当初夜以继日地付出，加上勤俭节约的美德，给家里多挣补贴，我后来就不可能去城里读书，上好的学校，更不可能有今日的我。如今母亲已经换职业了，带着当初她捡茶枝的那股拼劲，在她的岗位上她始终兢兢业业、默默吃苦。我没有遗传到母亲这种坚韧不拔的耐力，从我小时候坐不住爱幻想就知道今日的我依然是平凡无奇。只是既然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就得尽量去改正，但凡母亲耐劳吃苦的精神我能学到十分之一就能够在自己的事业上有所收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