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龄女士的30岁

2017年，又过去了5年，黄龄女士在乐坛的地位和影响力并没有显著变化。《痒》和《High歌》都已经是10年前出的歌了。5年前一起在各个唱歌综艺节目中兜兜转转的小姐妹们，有一些已经在歌坛销声匿迹了，依稀知道她名字的人都以为她已年近40，虽然她才差不多30岁。

沉寂多年后，这一年她发布了新专辑《来日方长》，虽然在销量上一败涂地，但这张专辑的质量和艺术性完全可以和《痒》媲美。和常石磊的再度合作又带来了神奇的爆炸性效果，就好绝世好剑找到有共鸣的剑客，才华横溢的球员遇到了懂他的教练。黄龄女士再次展示了令人惊叹的旋律驾驭能力，灵气十足的唱腔气声，对各种风格的超强把控能力。她也许不是最好的最强的，但依然是当今华语乐坛不可能多得的具有自己鲜明风格的实力歌手。和常石磊一起，她那种不管不顾，要领跑大多数听众审美10年的疯劲儿又来了。一些资深的音乐发烧友，在听这张专辑前的反应是“黄龄？黄龄还值得一听吗？”，听完之后，即使不喜欢她的音乐风格，也不得不佩服她敢于尝试，“没想到这么糊的歌手还敢唱这样的歌。”

她得到的肯定和赞许也变多了。资深听众普遍认为，与5年前相比，她的唱功有了显著进步，在网上轻率地批评黄龄的歌声基本上都会带来乐迷的反驳和嘲讽。很多声音，包括圈内和圈外的，又开始为她抱不平：“这么有实力，搞不懂为什么还不红？“ 很自然，粉丝们都认为自己的偶像应该配得上更大舞台上的C位，正如球迷都认为自己的球队应该是联赛冠军。这固然是出于善意，但是善意有时候也是一种让人无法抵抗的毒药，它让你对自己迟迟没有达到期望感到焦虑，对自己没有让关心的人满意感到愧疚，对自己没有得到世俗认可感到愤怒。它让一些很有才华的人变得牢骚满腹，愤世嫉俗，自命清高，自暴自弃。但这些从没有困住黄龄。正如她的歌从没表现过任何抱怨愤怒，自怜自哀的情绪，她好像天生对这些是免疫的。她对自己和世界的认识或许不深刻，但始终是清醒的。她可以心平气和地一遍遍回答“为什么歌红人不红？”，也可以高高兴兴地上台去唱《燃烧我的卡路里》。她把艺术追求和现实世界分得很开。

她应该考虑过自己的未来，被采访时认真说到，如果以后出不了唱片，自己就去做生意。毕竟没几个40岁左右的女歌手还能出唱片。但她又会说，音乐是她的生命和血液。把这两句话串起来，能依稀明白她说的音乐是什么意思。有人说音乐是他的生命时，他脑海中的画面也许是舞台，是专辑，是欢呼，是荧光棒，当没有作品，当被人遗忘，这种音乐就终结了。但是她这里说的音乐，就是只是音乐本身，一种本质纯粹的，自由而自我的艺术。你不需要什么甜美嗓音和专业训练，不需要舞台和乐队，只要走进浴室，关上门，拧开水龙头，按当时的心情吼上一曲。这种音乐不应许你名誉和利益，只馈赠你放松，发泄，感动，慰藉。它答应永不会离开你，无论你是专业歌手还是生意人，只要你的心灵依然为之留一扇门，需要时，它就会推门进来。明白这一点，一个单纯热爱音乐的人在精神世界就被解放了，所以外部世界那种焦虑，压迫，失望也就被留在浴室的门之外。

她在随后几年中越来越表现出一种神经质般的矫揉造作，这有相当部分是为了形象营销，但更本质在于现实世界在她心中已经退到了从属次要的位置。她依然是那个以配合度服从度著称的黄龄，但她变得不惮于放肆地表现真正自己。她越来越喜欢用“玩耍”这个词，在浴室唱歌是玩耍，上综艺是玩耍，上舞台也是玩耍。这个不可爱的现实世界的绝大部分，不妨被想象成一个庞大游戏，而自己不妨被想象成游戏里一个角色：一个兴致勃勃来尝试新鲜玩意的小女孩。小女孩对现实世界并不完全满意，但决定不和它怄气争吵，而是用一种夸张做作过分戏剧化的姿态和它开个小小的玩笑，去尽量发现其中一些好玩的东西。黄龄女士的玩笑从来都是仔细拿捏过分寸的，常常就像一个无害的鬼脸，从不逾越社会的规则，从不让周围的人不快。她所谓的“真我”，不是那种愣头青式把周围人戳得生疼而不自知的“真性情”，而是一个老于世故，娴于世事的人依然要坚持释放的那一点天真和倔强，在规则里面找那么一点点出格。归根结底，一种自己找乐子的有趣游戏而已，她没有忘记这确实是个现实世界。

她在歌唱中也越来越表现出一种自由散漫的性格，歌词固然早就放弃正确率了，后来甚至连高音也不强求了，一切凭自己的当时的的感觉，反而效果不错。2017年，黄龄女士和《尖叫现场》合作，在上海深圳开了两场演唱会，被她的歌迷普遍认为是她最好的现场之一。也许是因为实在没多少人愿意买票来，上海站甚至是放在一个电影院般剧场里举行的，即使如此，镜头扫过处，观众席上稀稀拉拉不少空位。没有潮水般的欢呼和荧光棒，但这阻止不了黄龄女士在舞台上开心地玩耍，因为过于投入，她唱《红眼睛》时自己甚至唱得上了头。最后结束时，她请求观众们聚拢到舞台前合影，因为她想记住这一天。也许她想到了自己的恩师潘胜华先生在50岁的时候也是在一个类似的剧场里开了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演唱会。与之相比，她才30，她是幸运的。

黄龄女士确实是幸运的，虽然远远不能和王菲，林忆莲，孙燕姿等等这些金光闪闪的名字相提并论，知名度也逊色于很多同辈歌手，但一个上海普通家庭出身的小姑娘，兑现了自己的天赋，做自己的喜爱的事，有钱有名，更是找到了自己生命中的灵魂安放之地，已是何其有幸。至于后来是否能上一个很火的节目，能被更多人了解认识，这已然是“生意人”黄龄要经营的事情了，并不那么要紧。而“歌手”黄龄也许早已听过天后王菲所说的那句话：潮来潮去，留下的才是知音。人生很多追求只能看开，人生很多责任只能承担。天地为炉，万物为铜，哪有真正自由自我的人，现实生活终究不是真的游戏，我辈有情也只能随波逐流，沉浮期间。既然如此，何妨继续表演，何妨继续癫狂，到头这一身，终有那一日，一切终将过去，什么也留不下。

百年如梦沉浮，尽情真痴假醉，三千红尘过眼，又是玩耍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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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30岁的黄龄女士：《南屏晚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