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
我的爷爷很喜欢下象棋,我小时候他总是在巷子前面的大梧桐树下跟其他老头下象棋,一块钱一盘,赢了的钱就是零花钱。
我总以为,爷爷辈的人年纪应该很大,其实前面这段象棋的记忆时,他应该也就才五十一二。而我父亲现在也五十一二,还被我逼着去学习学点简单的英文。我小时的那段记忆里,爷爷应该是需要呆在家里,不能工作,等着晚辈照顾的年纪。
记忆是混乱的,我爷爷那时候是个小包工头,不是一个小老头。他会接一些小活,比如谁家修围墙,做新房子。差不多这样的事情,他干到了60岁。
记忆也是有偏差的,比如我们学到改革开放是1978年,陆续的提出不吃大锅饭,鼓励小商品经济。我爷爷就差不多在这个时间里,开了我们小镇上第一家商店。我爸爸初中的时候,每天早上骑着大自行车,去帮店里进货。再后来,因为奶奶的身体不好,他们关掉了这家店。再到我有记忆,我只记得路口的那个商店是个胖阿姨开的,那个跟我家有什么关系呢,时间抹的一干二净。
上小学的时候,陆续有了身份认知,比如隔壁家的爷爷是镇长,那家奶奶说话就很凶,后面住的那几家的爷爷是村长,大儿子在银行,二儿子在电力,小儿子在学校,都是好单位。我爷爷就啥都没有,还重男轻女,下象棋很凶,下象棋赢得钱也是先给弟弟买吃的。
我不喜欢的他,我总觉得他没有给我爸安排好工作,他也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个女孩。
大概到了初中的时候,他心脏不好,总是住院,每次放假,我爸都要让我去医院看着他。长时间的相处,对话,我才把记忆稍稍归正了。
1942年出生,湖北人,4岁时成了孤儿,跟着瞎子爹长大(叔父),14岁当兵,19岁退役回到小县城,带着当兵的补助,盖了两间平房,取了老婆,生了三个儿子。我爸是老大,在爷爷24岁那年出生。
当时的生产队里,他是去的最早,走的最晚的人,在靠积分换钱的那个时候,他换来的钱都上交给我奶奶,他喝酒抽烟,但是从不过度。他因为意外,动过大手术,大腿小腿粉碎性骨折,但是为了早点去上工,很早就开始复健。他很凶,说话像吵架,但是他对我奶奶很好,我奶奶一个月回一次娘家,他会办好要带去娘家的肉,还会往奶奶的小篮子里塞5毛钱。
我一直都觉得,父母是孩子的一面镜子,父母是什么样,孩子就是什么样,一点都怪不得别人。我的爸爸和叔叔都很像我的爷爷,都很凶,但都不克制流露温柔。我叔叔离婚后,每年都给前妻一笔生活费,让他儿子打到妈妈卡里,也给儿子一笔钱,带到前丈母娘那里,直到丈母娘去世。我爸爸对我妈妈的娘家人,无论从哪里回家,必定开车去接,再准备一桌好菜好饭。
而他们在工作上,也跟我爷爷很像,不怕事,拼命干,陆续到了五十岁的年纪,还天天想着去干点啥再大赚一笔。
我开始有点喜欢我爷爷,因为我们长得像,因为他有优秀的品质,我开始因为他而觉得骄傲,哪怕他不是镇长,村长,他也没什么钱,哪怕他总是因为下棋对其他老头破口大骂。
我总记得,他穿着意见牛仔蓝的长外套,剪得短短的平头,干净的胡子,看新闻高谈阔论,那是我对他最后的印象了,他走了我也没见他一眼。
我小时候总是说,我爷爷走了我不会哭,因为我不喜欢他,结果打字打到这里,我眼泪又留了下来。
人是为了什么呢。
我吃不了一点苦,爸妈说话说重了我就会哭,在外工作委屈了我也会哭,受了一点外伤就会哭,今年意外骨折住院,我在医院里哭的跟隔壁的5岁小孩一样。我哭的时候就在想,4岁的他在想什么,14岁的,19岁的,24岁的,72岁的他又在想什么呢。
人一生,真的是苦比甜多。在焚烧纸钱的火光里,一个在村里德高望重的人,念了悼词。里面有一句,他的一生,从从无到有拼搏的一生,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比很多人都优秀。
葬礼结束后,我去了他最后住的那个小房间,胆小的我以前参加葬礼都不敢靠近这样的地方,但是因为是他的房间,那怕什么呢,我带走了他的两个象棋子,一个兵,一个车。像士兵一样勤恳,一步一步不走回头路,像车一样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大概就是他的人生写照吧。
我想继承你的勇气,胆量,和勤勉,我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