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旅行的经历
查看话题 >始于自由旅途的2020年【下篇 - 2020.01.01】
上篇【2019.12.31】： https://www.douban.com/note/773357222/
今早收拾行李，断舍离式地扔掉了三分之二的个人物品，戴好口罩拉着行李箱，最后一次推开宿舍楼大门。直到现在飞机升空，窗外熟悉的波士顿街道和查尔斯河被云层遮蔽，我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和这座呆了两年的城市（以及宅了半年的宿舍）告别了。相比起几天前窝在宿舍喝着咖啡开着Youtube火车白噪音写【2020跨年旅程上篇】时的情形，我现在在机舱里的小桌板上用surface写下篇的样子更能映照当初在日本无计划地高速移动时的体验。不同之处在于当初手持JR PASS，行程完全由自己自由掌控，而如今我是在宿舍到期又没有工作的情况下被迫放弃了已经适应的生活状态转移阵地。
2020.01.01早晨, 广岛，蓝
【接上篇】早晨在广岛的酒店里醒来，我躺在床上不停地在手机Google Map和各种订青旅的平台上切换，思考2020年的第一天应该以怎样的节奏度过。最后看到鹿儿岛上有新年特惠的快捷酒店，想到3年前匆匆路过鹿儿岛的印象，决定把它作为新年第一晚的落脚点。而广岛和鹿儿岛的距离也注定了我要延续前一天的移动节奏，只是交通工具从渡轮和田间通勤列车换成了更符合JR PASS正确用法的新干线。
由于之前连续住胶囊旅社吃便利店早餐，我格外珍惜广岛这家酒店提供的所有服务。退房前又泡了一次温泉，然后在自助早餐中连续回盘填补泡汤产生的饥饿感。虽然日本连锁酒店的早餐样式都差不多，但我用“三年前在东京实习时每晚买半价便当作第二天早餐”的心酸回忆来佐餐，吃得格外认真。除了全日本同一个味道的烤鲑鱼和炸物，这家dormy inn还有据说是广岛朝食特色的鳗鱼碎肉拌饭。虽然不知道这个“广岛特色”是不是酒店自己的宣传，但在我有限的日本知识中并没有见过类似的朝食，所以它还是弥补了我前一晚到处找本地广岛烧无果的遗憾。
吃完新年第一餐，我拉着行李箱继续上路。由于对景点导向的旅行不感兴趣，我这次旅行中在每一个城市的一个主要环节就是靠旅馆和车站之间步行路程来体验城市街景。新年之晨的节日气象彻底消除了我跨年夜摸黑寻找居酒屋时的孤寂感。昨夜绿化带上如梦似幻的新年灯饰在阳光之下变成了纵横交错的金属框架；代替跨年夜黑暗萧瑟的是街道上熙熙攘攘的游客，神社寺庙前排队参拜的人群，加上有轨电车叮叮当当的声音构成的氛围场。虽然我和这一切都没有直接交集，但只要他们处在我的视野之内就能满足我对社会存在实感的需求。走在人群之中，我重新拾起了继续独行的信心。
虽然没有刻意的寻找景点，但我在前往广岛站的路上还是穿过了著名的和平公园和广岛核爆原爆点的建筑残骸。这里类似国内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总能看到在老师的带领下成队前来参观的学生。但是由于二战中日本所处位置的特殊性，他们更倾向于使用和平的字眼来叙述。虽然我作为一个外国人无法完全理解日本游客参观公园的心态，但我觉得爱国在这里大概会是一个非常矛盾的词汇。
另外，我在这里又一次暴露的自己作为建筑学渣不好好学习的本质：看到和平纪念馆时隐约觉得在某个幻灯片上见过，甚至某个考试前临时突击时还背过，走近看才发现是丹下建三的知名作品。正像前一天参观直岛时的体会一样，我始终无法理解“大师名作”在建筑学圈子内的神圣性。但是丹下的这座纪念馆从创作意图中就有处于日常生活之上的历史象征，站在悬空建筑体的下方，看着阳光在惨白的水泥柱上刻下棱角分明的阴影，我似乎能隐约体会到建筑在精神象征上的力量和她与艺术之间模糊的重合部分。然而我向来顽固不化地把对建筑的理解局限在她承载生活的意义上，这种刻在内心的执拗观念让我无法从建筑本身的角度欣赏这座纪念馆。相比起来，我更愿意将她和公园内其他雕塑和园艺作品归为一类。
穿过充满神圣气息的公园进入市区街道，我终于又能呼吸到日常生活的空气了。像其他中小型日本城市一样，广岛在山地地形限制和高密度的建设下，即使没有高楼大厦也能感受到空间压缩造就的繁华感。另一方面，市区被宽阔的河流切割，视觉上沿着河岸被压缩成一排，建筑在水的另一边像书架上的书一样整齐陈列，与后面的山脉构成层次感分明的城市远景。相比起媒体时代视觉主导的设计，这些城市无名建筑的屋顶花园，搭在建筑立面的消防梯，和窗户中隐约透露的室内景组成的探索价值更容易引起我的注意。
走到广岛站，我加入新干线站台上等自由席的队伍，开始了2020年的第一次地域跨越。我一直认为站台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地方，这里所有人都遵守同样的规则，自发在地面箭头的指示下站成紧凑的队列，彼此之间的间隔在今日疫情下social distancing的美国简直难以想象。大家的行为中有着一个墨守的集体意识，但是个体之间又没有任何交集，每个人都用手机连接着和站台毫无关系的世界。直到广播响起，车门打开，由排队构成的“离心集体”才会在列车过道中解散。对于无法使用JR PASS的日本人来说，在无法报销旅费的假期坐新干线并不是那么随意的事情。新年的第一天，大家都是怀着何等心情出现在新干线站台上的呢？
黄昏, 日本-福冈，金
列车穿过关门海峡，进入九州，我早晨连回4盘的早餐也消化地差不多了。肚子开始悲鸣的我实在难以忍受邻座大叔吃新干线限定便当的吧唧吧唧声，于是在福冈博多站下车觅食。在我数次的日本旅行中，福冈一直扮演着中转站的角色，我在无数次的路过觅食经验中对博多站的布局和行李寄存柜的位置都了如指掌，但从来没能好好探索过市区。虽然对这座城市感到些许愧疚（说得好像她真的在乎我去探索一样），但是我被今晚鹿儿岛旅馆的不可退特价订单牵制，只能又一次错过福冈市区散步的机会。（2天后从鹿儿岛返回大阪的路上终于完成了福冈散步的想法）。
和之前一样，这次博多站觅食我依然选择了当地特色的拉面和“一口饺子”，也一如既往地没能记住店名，但好歹是终于拍了一次照片，以后想吃的话有个参照。可惜的是我对美食的评价体系太过简陋，现在回忆起来也只能用“好吃”和“够味”来形容这家店。
饭后，我晃荡到车站顶楼的屋上庭园，打算用偷懒的方式从高处感受下这座城市的街景。可惜福冈的建筑高度比较统一，既没有视觉上高低错落的城市远景也很难看到具体的街道细节，目之所及只有一排排向山脚和海平面无限延伸的屋顶。相比起建筑本身，屋顶上形态各异的水塔，信号塔，广告牌，立面清洁用的环形轨道，和吞云吐雾的排烟装置更能代表从福冈的天际线。幸运的是此时正值日落，金色的天空和青色的山脉给福冈提供了绝美的背景。作为2020年的第一个日落，这个天气可以说是给足了面子。看着从远处空港起飞升空的飞机，我心想2020年也一定是美好的一年吧【“是啊真美好” - - 来自2020年8月的反馈】。目送太阳消失在山头，我回到站台，向今晚的最终目的地进发。
傍晚, 九州-鹿儿岛，黑
在天边最后一点紫红色被纯黑吞噬的同时，Sakura号列车停靠在了新干线在全日本最南端的鹿儿岛中央站。我看着眼前的无数次出现在回忆中的站标，内心有种说不明的激动。三年前实习结束时的纵穿日本旅行中，我因为签证问题规划失误，为了能顺利回到美国而只在鹿儿岛短暂停留过一夜就离开日本。但在我失学失业并为充满不确定性的生活感到迷茫时，与鹿儿岛几个小时的接触给予了我很大的力量。我至今都记得当时的很多细节：半夜抵达，错过末班车，独自穿过漆黑的街道步行赶到酒店，办理入住时虽然早已过了酒店提供免费饮品的时间，但那个看起来还是高中年龄的前台妹子还是比比划划地用生疏的英语问我要不要趁吧台关闭前给我接一杯扎啤，因为“you look tired"；第二天清晨离开鹿儿岛前，我在空无一人的海边散步，在公共温泉足汤边脱掉鞋袜泡脚边看着天渐渐变亮，海对岸晨雾中的樱岛火山升起白烟，突然一个遛狗的老人出现在海岸上，海面闪出波光，我才意识到是时候赶列车上路了。那几个小时的一切让我在迷茫中重新感受到这个世界美丽的一面，在之后的实习和读研中也长期鼓舞着我好好享受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我把思绪从2017年末转回到现实中的2020新年，走出车站。虽说这次时间没那么晚，但我还是决定像上次一样步行穿越市区去酒店，向之前的经历致敬。但是这次的路程近了很多，我也头一次有机会慢慢欣赏这座城市的街景。作为一座边缘地带的小城市，鹿儿岛的夜晚并不像东京大阪那样被加班社畜占领，也没有灯火通明的办公楼。但可能是新年节日的缘故，从车站到桥梁街道随处可见高饱和度的各色灯饰。三两成群的年轻人在社区公园的灯影中穿梭，街角的居酒屋和面馆偶尔有笑声和店家传菜的吆喝声传出，街边等巴士和路中间等有轨电车的人则是像雕塑一般站着，低头划着手机，和全日本其他地区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剥去我被个人经历赋予的浪漫化印象，鹿儿岛其实和我去过的青森，秋田，德岛等地一样，只是一个安静的日本边缘小城罢了。
从车站到酒店的路途中，鹿儿岛在我的眼中渐渐褪去了回忆中浪漫化的色彩，展现出她朴素的一面。这反倒让我对接下来两天的散步体验有了更多一层的期待，因为我可以重新认识这座安静的小城市。这次抵达酒店时并没有发生什么暖心小故事，但是能订到便宜的单间酒店感觉还是比年前奔波中连续几晚胶囊旅社要舒服得多。酒店的房间也是我喜欢的干净紧凑风格。放下行李，打开从楼下7-11买的酒和下酒零食，配着B站的纪录片，我开始享用2020年第一天的最后几个小时。
2020.01.01, 鹿儿岛，跨年结束
2020.08.15, 美国-空中，蓝
如今，2020年已经过半，这其中我自身和这个世界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那个自由穿梭于日本的我无法想象的。但在波士顿体验了半年独自静态生活后，我如今又踏上了旅程。相比起年初对未来抱有确切期望的情形，我这次的旅程更像是当年离开鹿儿岛紧急赶赴美国时那样充满着不确定性，也像那时一样在家人朋友眼中充满着”无助的悲剧色彩“。我甚至无法预测自己在下个月的这时候会身处何地，但我还是希望能把跨年时所期待的2020年刻在心中，让这段记忆像2017年底的鹿儿岛一样成为我生活的力量。
—— 写于穿越美洲大陆的飞机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