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 Plain as Paper
壹：路边小店捡到宝
莎草纸在英语中写作papyrus，它是希腊语πάπυρος（papuros）的拉丁文转写，也是英文中“纸（paper）”一词的词源。真正开始了解埃及的纸莎草造纸术，是在卢克索（Luxor）国王谷（Kins’s Valley）通往城区的主路上——这家门廊上养了一只鳄鱼木乃伊的小店里「QUEENS Papyrus Institute」。
店主大叔看我们进来，递上铅笔和一页薄纸让我把看中的画记下，脸上泛起兴奋的神色。然而埃及那几日的经历让我有些迟疑：小到一个景区门口的地摊儿，大到像哈利利（El-Khalili）这样的市集，纸莎草画泛滥成灾，难辨真假。我不自觉地跟大叔说起我的顾虑，进而从他那里学到辨认莎草纸的方法。
- 香蕉皮和甘蔗皮是目前市面上替代品的主要原材料，这些材料做出来的纸，缺乏横纵交错的纹理，纸质不如真品坚韧，更加容易褪色和起皱。 - 最简单的两种辨别真假的方法： ①折叠法：折叠纸张以检测韧性，经不起折腾的莎草纸多半是赝品 ②水测法：用手指蘸水，轻触有颜料的地方，假如手指上留下颜色，几乎可以断定是真品。
为了力证自己的清白，大叔用了第一种方式，使出毕生力气给我们现场搓揉了一幅画（也是心够大= =）……虽不像很多高级的专卖店那样有琳琅满目的商品，这家小店却藏着不少好货，有些甚至是孤品。以下两幅画，在后来的旅途中便再也没能找到笔触相似的同款。
著名的“埃及的蒙娜丽莎”（我觉得是动物版……）——「The Meidum Geese」
「Daily Life of Ancient Egyptian-古埃及人的日常」 ，俗称“古人真忙”……
贰：好一次国际下乡！
在网上查找跟纸莎草相关的资料时，不少文章中都会提到Al-Qaramous这个地方，说这里曾经是整个埃及北部最重要的莎草纸生产地。
在古埃及文明湮灭的4000多年间，曾经作为全国上下唯一书写纸张的纸莎草造纸技艺也相继失传。为了避免外人习得这项造纸的技术，从而丢了这个重要的出口来源，古埃及人选择将这个技艺藏在脑子里。因此，从18世纪开始，不少科学家虽尝试复活这项技艺，却都因缺乏清晰的制作方法记录，无疾而终。直到上个世纪70年代，埃及第一任驻中国外交大使Dr. Hassan Ragab，在中国小村庄一家造纸农户的启发下，经过多年的实验，才将这项工艺又重新带到世人面前。随后，埃及的另一名学者 Dr. Anas Mustafa在跟随Ragab工作了一段之间后，于1977年将纸莎草造纸术引进开罗北部的Al-Qaramous，开启了这个小村庄40多年的造纸传奇。
一位当地的村民这样形容当年Al-Qaramous盛极一时的场景：
“Built of mud bricks, each house is a small factory. Those who do not make papyrus transport it to Cairo and sell it to merchants or transport its raw materials to the village. Even the poor find a way to make a living from this industry. During the high season, you see it reflected in the faces of villagers as we see people having fun and purchases increase. But in hard times, it shows in our greetings to each other.”
很可惜，好景不长。2011年民众起义后多年的政治动荡，随后的2013年军事政变，2015年的俄罗斯客机坠机，以及一连串的爆炸和袭击事件让埃及的旅游业陷入瘫痪。2016年，随着埃及游客数量的直线下降，Al-Qaramous纸莎草的种植面积也从500英亩降至30英亩以下。关于这个村子，目前网上能查到的信息基本都集中在2014年期间几位自由记者和摄影师的纪实报道。最新一篇文章的日期，停留在了2017年8月7日。
参考阅读（可能需要翻滚一下才能看）： http://interactive.achariricenter.org/egypt/preserving-egypts-heritage-the-enduring-skills-of-papyrus-making-in-the-villages-of-qaramous/ https://www.middleeasteye.net/news/egyptian-village-struggles-keep-ancient-papyrus-alive
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莽夫心态，即使手上的线索不多，还是临时决定走一趟。
这是我们此次行程的司机小哥。小哥在机场的租车公司工作，接到我们订单的那天早上，不会说任何英文的他对于我们要去的地方十分迷惑，跟我在谷歌地图上反复确认终点。而我能提供的，仅仅只是这个村子的名字，以及从网络上收集到的几张造纸工坊的图片（天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存在……）。我们双方怀着十分忐忑的心情，上路了。
天真的小哥那时候并不知道接下来的旅程会如此艰难😆
一路上，司机小哥的心情非常不错。拜我们所赐，他得以逃离水泄不通的开罗，去乡间小路上走走。普通的乡村民房、沿途一条堆满垃圾的小水沟、葱葱茏茏但也算不上风吹麦浪的农田……这一切，在小哥眼里，都美极了，“so beautiful”，这是那天路上他说过的最多的话（一万点心疼）。
当他发现我们可以通过Google Translate做简单的交流时，他更加激动了，手舞足蹈要和我对话。
在这里，向大家诚心推荐这款软件，经本人在孟加拉和埃及两国测试，虽然语音识别BUG很多，但在关键时刻，简直就是速效救心丸。
沿途风光：
纸莎草工坊很难找。快接近目的地的时候，小哥捧着图片四处求救。在热心却有些满目自信的各路埃及神仙的指引下，我们错误地在同一个地方来来回回绕了40分钟。这时小哥内心的焦躁已经达到了极点，生动地用肢体语言告诉我他“头很大”。
上图中的这位老伯，是一个关键性人物。在我们多番问路无果之后，他被左边的小哥从远处邀请过来（看上去很德高望重的样子）。看完我们提供的照片，他引导我们走上了正轨，司机小哥此时终于眉笑眼开。
叁：纸莎草的前半生
此行的另外一位关键性人物，是下图中抱着孙儿的这位老伯。他家曾经运营着一个纸莎草画制作工坊。在他的陪同下，我们得以走进真正的坊间，看到纸莎草画的前世今生。
纸莎草长得很像埃及艳后使用的羽扇（见下图）。这种热带植物曾生长在尼罗河三角洲地区，对调节湿地的生态系统有着重要作用，但如今却变得异常稀少。在古埃及，纸莎草的各个部分都被人们高效地利用——小到篮子、凉鞋，大到屋顶、船只，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新鲜纸莎草被送到工坊后挨的第一刀，就是“斩草除根”。用锯齿切断后的根部既可以作为燃料使用，也可以用来制作碗和器皿。↓
接下来，便是最残酷的“千刀万剐”切片环节。切割纸莎草茎部的方式有很多，我们在工坊里见到的是借助细线绷直之后产生的锋利性来实现（真乃民间大智慧）。
再简单粗暴点，就是直接上牙去皮了：
被切割成等长的薄片之后，分崩离析的纸莎草会经历“溺水”环节。在被放入水中浸泡一周后，它们开始分泌出糖分，变得柔软、透明。
一周后取出泡好的、”面目全非“的纸莎草，用一长一短两种长度，按照十字交错的方法，利用其自身糖分（不用任何胶水）将薄片横竖交叠粘结在一起。↓
接下来，是我认为整个过程中最重要的环节——用碾压机榨干水分。这个过程漫长且费力，需要重复多次，直到多余的纸浆被榨取出来。纸莎草经久不坏的韧性便是在这样反复多次的挤压中被磨练出来的。↓
经过榨干之后的纸莎草，只需要再经过一周左右时间的晾晒，便可以成为一张名副其实的书写纸。到这里，纸莎草才算走完了前半生。
P.S.莎草纸的制作过程没有那么复杂，假如手边有纸莎草这种植物，完全可以自己尝试做出一张书写纸来。
可以参考这篇文章：https://www.instructables.com/id/How-to-Make-Papyrus-Paper/
肆：纸莎草的后半生
一般在市场上看到的纸莎草画成品，作画技艺主要分为两种：「丝网印刷+手工着色」、「纯手工作画」。最常见的是「丝网印刷+手工着色」。丝网上带有图案的丝印可以近乎完美地将法老时期的图像轮廓印制在莎草纸上，然后再由画师用水彩上色。而另一种「纯手工作画」由于费时费力，成本过高，因此比较少见。
令人激动的是，废弃小工坊虽然残败不堪，却有不少市面上见不到的好东西。↓
那天老伯带我们在村里走了一圈，临走前邀请我们去他家里做客。
上图为我的三口之家和老伯的十口之家间的合照。老伯特别开心，说他从此有了两个家庭。而我家的两位领导，在经历了长达数个小时的车程、迷路和走访之后，笑称这是一次突发奇想的「国际下乡」……
附：村子里争先恐后抢着拍照的孩子们
伍：赶集归来
从埃及挑选了一些纸莎草画带回国，被我的Unearthed买家们一抢而空（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关注微信号"eco-handmade"）。很开心，有一群这样的朋友依然对传统手工艺和民间艺术如此喜爱。
最后，把带回来的其中几幅画在这里分享给大家。
①「生命之树-Tree of Life」
- 「5 birds」，4只面向东的鸟代表日出，左下角1只面向西鸟的代表日落 - 「生命周期-Life Circle」，逆时针，每一只鸟依次代表人生的五个阶段——出生-birth（鸟面向东，寓意日出东方）, 青年-teenager，婚嫁-marriage，老年-old，死亡-death（鸟面向西，寓意日落西山）
②「托特智慧神- Thoth, God of Wisdom」
- 古埃及神话中的智慧之神，同时也是月亮、数学、医药之神，是埃及象形文字的发明者 - 托特常被描述为长有鹭鸶头的人形，暗示着思想和理智。他手中执笔册，用来记录东西。埃及人认为是托特神发明了书写，还相信他是冥府的书写员
③「图坦卡蒙蜜月图- Tutankhamun Honeymoon」
④「埃及星座图-Ancient Egyptian Zodiac」
⑤「Circumcision Operations」
Replica ofpictureon the wall of Ancient Egyptian pyramid showing circumcision done on awake patients one of themwasrestrained bysecondperson while the operatoroperate.
As Plain as Paper，这是纸莎草造纸术与其他造纸术相比最大的区别，即在制作过程中，纸莎草是唯一的一种原材料。我听说埃及有不少学者向政府部门提出，用纸莎草来充当部分官方文件的书写材料，如大学毕业证、法律文件、外交文书等，却没能通过审核。
我想这是许多传统手工艺面临的现状。归根结底，旅游救不了埃及，也救不了莎草纸。古学今用，知道我们过去有什么、今天失去了什么，才能知道明天我们将会走到哪里去。
文 | DANI
图 | DAN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