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抄]阎连科 | 我与父辈
我与父辈 (阎连科)
- 您在位置 #77-80的标注 | 添加于 2020年6月24日星期三 上午8:33:33
如同相信一间房子最后会繁衍成为一片村庄般,我相信树会结果子,果子会腐烂、死亡或者生成新果树。这个一切都是那个一切的重复和重演。无论是你一生都守在一块土地上,还是你必须离开土地闯到哪儿去,命定的事情是不能抗违的。我们所能改变的,都是在命定范围内,一如一切的成败都必须在生死轮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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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父辈 (阎连科)
- 您在位置 #136-137的标注 | 添加于 2020年6月24日星期三 上午9:11:36
想到若死了家人的一片哭声和家人外的一片暗笑和窃喜,也就觉得还是坚决、坚决地活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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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父辈 (阎连科)
- 您在位置 #451-457的标注 | 添加于 2020年6月24日星期三 上午11:46:29
说句实在话,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初,中国文坛轰然兴起的“知青文学”,把下乡视为下狱,把一切苦难,都直接、简单地归为某块土地和那土地上的一些愚昧。这就让我常想,知青下乡,确实是一代人和一个民族的灾难。可在知青下乡之前,包括其间,那些土地上的人们,他们的生活、生存,他们数千年的命运,那又算不算是一种灾难?说心里话,和农民永远无法从本根上理解城市,无法理解知青下乡是一代人和一个民族的灾难一样,知青们和曾经是知青的作家们、诗人们、教授们,其实也都根本无法真正理解他们曾经生活了几年或更长一些时间的那块土地和在那土地上活过来的千百年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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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父辈 (阎连科)
- 您在位置 #699-699的标注 | 添加于 2020年6月24日星期三 下午12:19:27
因为革命,是那个年代的本根。革命掩埋、掩盖了那个年代里人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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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父辈 (阎连科)
- 您在位置 #790-795的标注 | 添加于 2020年6月24日星期三 下午12:49:00
那就是对于正常的人,死亡是站在你人生的前方某处,在等着你一日日、一步步向它走近,待你到了它的面前,它能够伸手及你,它才会伸手携你而去。但对于一个病人,那就不仅是你一日日、一步步向死亡走去,而是死亡也从你的对面,一日日、一步步向你跑来。人生就是那么一定的、有限的一段距离,如果时速一定,只有你单向地向死亡靠近,那就需要相对长点儿的时间,如果你向死亡走去,死亡也迎面向你走来,那你的人生时间就要短下许多。世间上每个人只有那么一段行程,一个人独自走完这段行程的人生是一回事,而有另外一个我们看不见的死亡的黑影,也来抢行你这段路程,那你的人生就是另外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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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父辈 (阎连科)
- 您在位置 #986-990的标注 | 添加于 2020年6月25日星期四 上午12:29:56
那一年,春节前后的几日间,大姐为了给家里减些忧愁、添些喜悦,让父母和她的弟弟妹妹过个好年,她说她的病轻了许多,然后就躲在屋里不出门,疼痛时,上牙齿咬着下唇,把脸憋得乌青,也绝不哭唤出一点儿声音。到实在无可忍了,她就躲到我家后院和村外无人的地方,揪自己的头发,把头往墙上猛撞,然后待剧痛过去,她就面带笑容地回到家里,慌忙地替母亲做饭、替父亲盛饭,慌忙地去洗她弟弟、妹妹的衣服,好像要以此来赎回她的什么过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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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父辈 (阎连科)
- 您在位置 #1012-1013的标注 | 添加于 2020年6月25日星期四 上午12:31:51
油灯光是一种浅黄的土地的原色,照在人的脸上使人永远都呈出病病恹恹、缺给少养的生活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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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父辈 (阎连科)
- 您在位置 #1083-1095的标注 | 添加于 2020年6月25日星期四 下午3:14:39
是否可以这样说,人生是欢乐和苦难的延续,而命运是欢乐和苦难结束后的重新开始;人生是上行或下行的伸展,而命运是左行或右行的改变;人生是一湖浅青碧绿的水,而命运是无边无际、神秘莫测的海。或者说,人生是风雨阳光中的草,而命运则是镰刀或牛羊的牙齿;人生是蚂蚁无休无止的爬行,而命运则是突然落下的一只大脚;人生是稼禾的授粉或灌浆,而命运是授粉或灌浆时的一场暴雨。还可以怎样说呢?还可以这样地说,人生是过程的话,而命运则是人生的结局,是结局后的结束或开始;人生是舞台上的戏文和演进的话,而命运则是大幕的启闭、始末和戏文的起承与转合。如果说,人生要靠命运来改变的话,而命运则不一定要靠人生来生发,它是无可阻拦的突发和变故。总之,人生是基础,命运是多与基础无关或相关的升华或跌落;人生是积累,命运是多与积累有关、无关的延展和突变;人生是可以丈测的深刻,而命运是不可估量的深邃;人生有许多悲剧,可也常常有着喜剧,而命运则常常是悲剧,似乎永远就是悲剧。再或说,若人生是喜悦,而命运则是眼泪;若人生是了眼泪,那么,命运则一定是悲而无声的哭泣;若人生是温馨的哭泣,那么,命运一定是没有眼泪的仰天长啸;若人生是仰天的长啸,那么,命运一定是长啸前突然来到的死亡。 一句话,命运就是人生不可预测的悲喜剧的前奏或尾声,是人生中顿足的忏悔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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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父辈 (阎连科)
- 您在位置 #1773-1774的标注 | 添加于 2020年6月26日星期五 下午9:08:55
经历才是生命的一切。经历本身不包含太多的意义,可经历的本身,就是生命的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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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父辈 (阎连科)
- 您在位置 #1922-1928的标注 | 添加于 2020年6月26日星期五 下午9:21:29
在面对死亡时,有两种人最为坦然和平静:一是真正的大知识分子们,因为他们能把生死的关系理出头绪、显出见解,上升到哲学的高度去。上升到哲学的高度后,死亡就没有那么可怕了。因为他的死是哲学的诞生和证明,也是生的延续和延展。二是如我大伯这样一些不识字的人。这些农民,相信人生的归宿和去处,可以比较简单地认识到死亡即便不是一种新的开始,也是从一种环境到另一种环境的转移与转换。而面对死亡最为痛苦的人,正是我们这些识字又读书,可又读书不多、思考不够的人,既不能把死亡升华到学理的境界里,又无法简单地去相信死亡是生命的转换与转移,无法相信人生是有着自己的去向与去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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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父辈 (阎连科)
- 您在位置 #2336-2337的标注 | 添加于 2020年6月27日星期六 上午12:17:58
不能松开来,不要说手里抓的是荆棘,就是左手右手都抓了烧红的铁,那是命运安排的,你也只能抓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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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父辈 (阎连科)
- 您在位置 #2370-2377的标注 | 添加于 2020年6月27日星期六 上午12:20:44
这让我想到我们这些做晚辈儿女的,总是要把父母对我们少年的疼爱无休止地拉长到青年和中年,只要父母健在,就永远把老人当作当年三四十岁的壮年去对待,永远把自己当成少不更事的孩童去享受父母给我们的心怀和疼爱,哪怕自己已经是壮年,而父母长辈们已经步入老年的行列里。因为这种疼爱河流一样渊远而流长,我们便以为那疼爱是可以取之不竭的;因为取之不竭,用之不尽,所以我们也并不把那爱放到心上去。许多时候,甚或把那疼爱当作累赘和包袱,当作烦琐和厌恶,想把长辈的疼爱扔掉就像扔掉长在我们背上的瘤。直到有一天,长辈老了,父母病倒了,我们才明白父母和长辈,都早已为了生活和儿女、日子和琐碎,精疲力竭,元气耗尽;而我们,也已经早就不是了少年和青年,不是了青年和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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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父辈 (阎连科)
- 您在位置 #2406-2410的标注 | 添加于 2020年6月27日星期六 上午12:23:22
他们是一群离开土地,为了到城市淘金而一生都在物质上困顿、精神上颠簸、乡愁上千转百回的人,是我们这个民族中世世代代离开土地到了城市的乡愁者,也是因为乡愁的牵扯而无法真正融入他地城市的流浪者。没有乡愁的人,是我们这个民族中的幸运的人。拥有乡愁的人,对于写作是一笔财富,而对于生活和日子,却是精神的累赘和臃肿。拥有乡愁的牵扯而你不写作,那种浪费就像拥有大把粗制的金条,可自己连一个精美的戒指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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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父辈 (阎连科)
- 您在位置 #2525-2532的标注 | 添加于 2020年6月27日星期六 上午12:32:06
而今天我们晚辈所幸的,是三叔、三婶、大娘、四婶和我母亲都健在,让我们感到一个家族生命的围墙有一方隅倒塌了,可别的方隅还有围墙站立着,不至于使那阴冷的风会从四面八方、放肆无碍地吹过来。 可是说到底,是有一堵围墙整面地已经不在了。从那儿望出去,我们都已可以清楚地看到死亡了,可以听到死亡走来的脚步声,可以听到死亡在路上的交耳言谈和细语,可以看到死亡手持的通知和预告。这样,我们就不能不正面去考虑与它的答对、应酬了,不得不去考虑今后面对命运与死亡时的态度和同死亡答对、争论、打斗时的说辞和尊严。因为活着终归是要有着最后那一日;因为终归有着那一日,也才必须要认真地去考虑、安顿那些活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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