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前的琐碎杂记
开始于2020年8月4日。
离机票的日期还有115天。今天有飓风过境,原本以为早上起来时就会是狂风暴雨,但其实并没有。于是原本不打算来公司上班的我还是老老实实爬起来给自己装好了午饭。
已经是2020年八月,比起年初,世界好像也没有好到哪去。有时候甚至觉得更糟了。自从买了机票,就时常躺在床上看着房间里熟悉的一切发呆。为什么要走呢?好像也说不清楚。留在此处并不艰难,稳定的工作,三五个好友,合适大小的住所,两只猫,都是刚刚好的样子。
但好像,就是想走了。
纽约的确是一个很吸引人的场所。恰到好处的拥有我所期待的一切:繁华的街道,还算丰富的食物选择,无穷无尽的活动,形形色色的人群,永远在更新的各种展览和演出,随时随地迈进一家酒吧,也许就能遇见一场不错的live。永远不愁周末该干什么,也不担心自己做任何事会格格不入。充满声色犬马的诱惑,但不需要多富有也可以自由自在的穿梭其间。吃不起米其林三星,小街小巷里的brunch只要肯排队总是能消磨半个下午。即使各种人背着穿着各种名牌,一件简简单单的吊带在街上晃荡也会有人跟你说一声cool。纽约是随心所欲的,我在此处的牢笼都是自己给的。
2020年的疫情在纽约疯狂发展时,这里一度沉默而空旷。住在河对岸的我们哪也去不了,只是隔着窗每天看向自由女神,有时候也会讥讽的想着,这位手持火炬的女人,看着现如今的混乱场景,是否也后悔呼吁完全的自由。即使在疫情最严重的时刻,只要天气晴好,楼下的露台也依旧算得上热闹的。三五成群的人们保持着自以为是的社交距离,在不大的草坪上野餐,偶尔还有人穿过篮球场门上拉起的胶条,挥汗如雨的打一场球。好在几个月里倒也没听过这栋楼出现病例。同事说她家的老人每天神经高度紧张,一听到楼下有救护车鸣笛,连外裤也来不及穿便要窜到窗边向下张望,生怕哪一天哪一辆车就停在自家门口。我想象了一下一位老太太时刻惊慌失措的样子,觉得滑稽的同时又有些无奈。
也不是没好好计划过要怎么回国这件事,唯独没想到最后这大半年会这样过。去年底为自己列了个轰轰烈烈潇潇洒洒的年中旅游计划,也矫情的想过要把机票的日期定在六年前来美国的那一天,这样才够有仪式感。好吧,最终一切都是白搭。什么去欧洲去南美,什么看极光看世界尽头的灯塔,最后都成了看看公司数年如一日的波浪形天花。想起在自己最丧的一段时间读过一首小诗,是这样写的:
他睁开眼/ 天花板上
有颗钉子/ 他看了十分钟
他一睁开眼/ 就看见天花板上/ 那颗钉子
有十多年了吧
……
他要看上老半天
闹钟才会响/ 天刚蒙蒙亮了
不记得是在什么样的心情里读了这几句,这绝望力透纸背。而有时候竟觉得躺在床上看着床头灯光的自己也有类似的心情。
床头的灯,刚装上时也是充满了浪漫的幻想的。是从朋友那得来一张天然就有月球纹理的纸,于是买了星星灯团成一团贴在墙上,让温温的光透过这纸暗暗的晕开,仿佛在墙上装了一轮月亮。

我一直喜欢月亮,喜欢她的圆缺变化,喜欢她且暖且寒,甚至连她不平整的表面和永远不被人了解的背面,也都觉得神秘而浪漫。在胳膊上有一行小小的月相纹身,过了很久,依旧觉得喜欢。零零散散发过很多关于月亮的朋友圈,印象最深的大约是这么两次。一次是还在普村的时候,深夜在河边做装置设计的安装,与一个不甚合得来的美国组员。忙碌了大半晚上,忽然抬头只见月色朗朗,一时间觉得很孤独。而另一次是在纽约了,大约是在上城林肯中心看完了某场电影,沿着曼哈顿的街道随意的散步。走过一个路口时无意间向东边一看,一轮圆月正正当当挂在小教堂的尖顶上。当时是与室友一起,竟一时兴起追着月亮向反方向跑了好多条街。

翻到当时和朋友的聊天记录,人活到几岁算短我不知道,归家需要几里路也无法预算。我想,大概活到不再抬头看月亮时便已活得太长了吧。
最近想要列一列走之前想完成的心愿,无奈发现受疫情影响,好像很多都难以完成。有些喜欢的店已经倒闭,想去的地方不是还没开门就是要隔离,也不敢坐飞机坐大巴。突然间就好像被困在了这方寸之地,尽管此地并不狭小。七月的最后一周终于鼓起勇气加入了outdoor dining,吃上了心心念念很久的寿司和刺身,哈德逊河边的意大利面,以及往日里下班想去就去的泰国餐。寿司店是室友来纽约的第一个生日和她一起去过的店,时隔三年再去依旧无比美味。户外餐区占用了停车道,铺上了木地板,看起来倒也像模像样。周日五六点的阳光已经不灼人而是有些懒洋洋的,宿醉刚消的我们就着阳光再干杯,在这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瞬感觉到莫大的满足。
指针再往前拨一天是一个莫名的喝酒通宵夜,最近好像已经好几次周末通宵或是很晚才睡。有时候看到朋友圈里流传的种种劝诫也觉得偷偷心惊,但有时候觉得,夜里的时光的的确确是有某种魔力。好像一切事情在深夜来做就能获得加倍的快乐。又或者其实是在用熬夜通宵来间接证明自己还年轻。最近第一次通宵是等Eason的日出日落演唱会。当然,他的日落是我的日出。那天是个周六,周五晚上先是云喝酒云唱歌到两点,一看还有三个小时,索性不睡了。眼看着天色变亮,窗外依稀有鸟鸣,大概是很久不曾有过了的体验。Eason依旧是一副洒脱爱玩的样子,好几次唱错词都笑得可爱。他说人生就是要玩,可是如何才能做到呢。
不知道何时真的能在红馆看一场演唱会。之前怀有2022看yy concert的梦想或者幻想,现在也实在难以预测时代的齿轮要将我们推向何方。
其实还是有点害怕的,要告别这一切。
在生活还不像现在这么局限的那几年里,大概是度过了成年以后最好的时光。最大的忧虑也不过是图有没有画完。更多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个假期要去哪里,下一餐要在哪里吃饭。当然,其实现在脑子里无非也还是这些百无一用的内容,但当时想来全是满心满眼的期待,现在不过是用来当做逃避当下的小手段罢了。
在美国这六七年里,去过了很多地方,也算是绕着北半球转了那么一圈。读书时一有假期就往外跑,国内国外,加州费城佛罗里达,欧洲日本巴哈马。一度甚至玩到厌倦,觉得对哪都兴趣缺缺。当然这中间也有好几处,是望着那景色觉得死在这里也可以的美。第一次开车过金门大桥时,雾气蒙蒙,往上看不见天,往下望不见海,一瞬间明白了这里何以成为自杀圣地。
去巴哈马时往返小岛之间要坐小飞机,飞不太高,同伴都睡了,我独自向下望,举目尽是深深浅浅的蓝,是从未见过的纯粹颜色。让人觉得好像跳下去也可以。
再后来是去黄石公园,那一路是带着妈妈的家庭旅行,跟着旅行团,一路颠簸劳累。到黄石的那天还下着雨,雾气迷蒙,导游把我们拉到一个还要撑着伞走一段的景点前,妈妈们说懒得去了,我和小杨想想还是不想错过,于是跟着团里零零散散的人走了一段什么也看不见的路。
幸好没有错过。
雨天里本该难闻的硫磺味道也淡了,只看到氤氲的雾气从透亮的蓝色上升腾而起,那蓝色和巴哈马的不同,明度更高,高得近乎有些人工,但好像又因为这样不真实的颜色正正当当的存在于自然的中心,有种异乎寻常的气势。

其实认真的回忆,是去过很多很美很美的地方,比如今年年初在切法卢,虽然风大的要命,但那海就好像穿过所有风,直接砸进眼里。又比如去年在葡萄牙,卢卡角有最温柔的白色海浪,欧洲大陆最南端的海浪在岩石上起起落落,即使是阴天也气势十足。
但好像能让人萌生“死在此处也很好”的心情,也不完全是关乎景色。大概更多的还是当下那个瞬间,觉得人生了无遗憾。
在阿拉斯加的时候,晚上围着篝火聊天,太开心把鞋子都烧了一小块。大部分聊天的内容都忘了,记得火光一道一道划过的弧线,柔柔的密密的雨,远处的雾气,单曲循环了一整晚的芝华士广告曲。阿拉斯加好像总是笼罩在雾气里,因此短暂的晴天便显得尤为惊艳。我们去的时候是夏秋之交,一路向北,从郁郁葱葱的绿色开进金灿灿的黄色里。

将近十天的旅程觉得每一秒都是好的。在湖上划kayak去看冰川,哆哆嗦嗦的喝一口向导给的热可可的暖意;坐船途经灰鲸而后远望大块冰川坠落的震撼;开车路过一片冰原,临时决定进去走走,后来发现是阿拉斯加最大的冰川带之一的惊喜;坐直升机上高空,在人迹罕至的极寒之地留下一束向日葵的隐秘快乐……觉得完美这个词都没有办法形容。这一路的所有美景,所有为他们拍照的时刻,所有听过的歌,说过的话,爬过的冰川和走过的路,所有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哪怕时间就在这里停住也可以,哪怕就这样结束了一生也可以。

从来美国到将要离开的现在,真的走过了很多地方。每一段旅程,无论长短,远近,都好像近乎是完美的。看到的风景也好,同行的朋友也好,每一刻的经历也好,觉得每一刻都可以展开来说个几千字。
想想觉得蛮有意思的,来美国以前觉得自己至多有点跳脱,还不至于离经叛道。来了几年愈发的放飞自我,什么都敢试。倒也没有对什么产生依赖。大概是自己本身的好心情大多数时候都足够支撑自己生活下去了吧。
在Coachella的时候我们吃了同行小朋友买的药,然后静静差点晕倒在人群中。应该算是已经晕倒在了人群中吧,只是很快的醒来了。于是原本在人海之中的我们,退到了边缘,在沙漠里的草地上,伴着Radiohead飘渺的歌声,带着一点莫名放松和高兴,度过了非常奇妙的夜晚。聊了很多天,感觉被爱着。发现总是难以回忆起聊天时究竟说过些什么,但记得小杨说那时候过得非常艰难。记得我们拥抱了很久,记得有风沙,记得走了很远很远才回到家,两三点还不想睡,坐在沙发靠背上靠在一起聊了很久很久。还记得那会有一样的人生困惑,不约而同的说出了一样的想法。那会大概就是刚刚分开,而之前又都过得太好,所以有太多的脆弱和感慨,很幼稚,很天真,但也很真诚。
旅途中有很多的感慨,写了小笔记,摘录在这里:
“我们都抢了一张单程票 搭上了奔向末日的列车 别问我是否想要重来 也许可以吧 只要你们还在。
继普村夏天的RP和泳池,德州大草坪上暴烈的阳光,12B喝酒看片傻笑的沙发,沙漠里草地上吹着风迷迷糊糊的夜晚之后,又拥有了阿拉斯加湿湿的雾气蒙蒙的篝火。我们不一样又太一样,我们都怀疑自己,不安于生活,及时行乐,随时逃跑。都想要忠于自己,对人坦率。都还能被感动和快乐。我们都生活得普通又不那么普通,放纵又不那么放纵,洒脱又不那么洒脱。
虽然结束每一次旅途都要回到生活,可是在路上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觉得足够幸运。如果说还能流泪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那么一路都想哭的感觉大概是很美好的。”
原以为会用一次长长的旅行来为这一段生活画个句号,现在却困在连去一次KTV都成为奢望的生活里,日复一日看着窗外的边长又变短的日头。而曾常常一同的旅伴人在国内,凌晨4点回复我关于世事无常的慨叹,发来一张雨夜迫降呼和浩特的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