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摘荷花
到了西宁站已经是七八点钟,车站的大厅挺大,落日从对面照过来,大厅里充满着昏黄的光线。这和内地不同,内地这时候天早就黑了,候车大厅里的人穿着却和内地差不多。十几度的略微寒冷的天气里女人们仍然穿着短裙,露出肌肉发达的褐黄色的小腿。南方随着下车的人流往前走,很容易就发现了女人。
他们本来在一个车厢,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女人和隔壁车厢一个男人换了座位儿。换座位不是什么大事,找穿着紫色短裙的高铁服务员说明一下就好了。高铁服务员走到你旁边,可以闻见她身上的香味儿。她小腿上裹着黑色的丝袜呈半透明状,丝袜的质量并不怎么样,可以看到大腿的侧面有点抽丝。抽丝的地方一拉,丝袜就会皱起来。
南方经常睡不着的时候会把自己想象成一条抽丝的丝袜,一拉,丝袜皱成一团。他作为一条抽丝的丝袜,无比轻松,柔软又不占据任何空间,在放松的状态下他慢慢入睡。但有时也不管用,他有时会有杂念,丝袜里肉感的大腿,圆滚滚的脚后跟,还有膝盖内侧的轻微褶皱,都让他觉得非常不自在,他没法变成一团丝袜,而是变成了一只蚂蚁,爬行在丝袜上,边爬边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唾沫、脚印和体味儿。
南方站起来,看了眼乘务员手上的旅客信息表,女人由5车3F换到6车18D。女人的名字叫李玉。李玉换到隔壁车厢后,南方装作上厕所,时不时去看下她。厕所里老是有人,南方敲了敲门,并没有什么动静。他转头去看李玉,李玉正在闭目养神,嘴唇微微张开着,可以看到嘴角的一颗细小的黑痣。突然火车开始减速,好像快到某个小站了,车厢连接的地方晃动起来,南方用手扶住厕所门上的把手。门把手旋转起来,一个穿长裙的女人从厕所里走出来。冲洗厕所的水声从她身后跑过来,停留在两人之间。南方侧过身,放女人过去,再看李玉时,李玉已经睁开眼睛,在读一本书。书挺厚的,看起来像本小说。书的封皮已经脱去,只剩下光溜溜的一本书,线装的,书脊的顶端露出一股带有弧度的白色装订线。他很好奇这是本什么书,知道她读什么书,他就可以和她对话了。不过他始终没看清这是本什么书,直到快下车了,李玉把书放进包里,南方跟着她往车厢的出口走,看见她耳朵的下垂有点发红,应该是看书的时候自己捏耳垂捏的。南方也有类似的癖好,他看书的时候喜欢用手卷头发,书看到一半时,头发被他卷的打结,解都解不开,只能拿剪子铰断。
李玉没有行李箱,只是背个黑色的运动书包,书包上三条白道子因为用的时间久略微有点褪色。书包在李玉背上晃动,似乎并没有装什么东西。南方跟着李玉走下车厢,走过地下通道,走到等出租车的地方。一辆辆出租车闪着车灯,像抢食的鱼群一样聚集,载了乘客后,又忽的散去,留下呛鼻的尾气在寒冷的空气里。李玉轮到的那台的士是蓝色的,腰上有两个白道,印着中德出租车的字样,旁边还有叫车的电话。李玉跟司机简单交流了下,南方隐约听见摘荷花三个字。的士抖动了一下,嗖地走了。南方的那台的士也到了,黄色的车身上面印着红字,灯光照在车身上看不清楚是什么出租车公司。
南方:师傅,摘荷花。
师傅:什么,哪里。
南方:摘荷花。
师傅:那可不近。
南方:真有这么个地方。
师傅:150公里,快到二郎剑了。
南方:二郎剑是哪里?
师傅:青海湖知道不,二郎剑就是青海湖边上的景区。
南方:那你把我送到摘荷花吧。
师傅:我送你到摘荷花高原驿站。
摘荷花高原驿站楼下有个卖烧烤的摊子,他们不但卖烧烤,还卖卤好的羊肉。羊肉在黑色的铁锅里煮的正烂,你指一下说要几斤,戴八角帽的回民就用铁夹子夹上来一块。放在木砧板上坑坑坑切成薄片,洒上点孜然胡椒盐辣椒面。灰白的羊肉沾染上褐色和红色,躺在不锈钢盘子里送到南方面前。给了南方一次性手套,他却没有用。用手指抓起一块肉,孜然和辣椒面落到手指上,轻轻甩一下,却没甩干净,肉上的油却顺着指腹走下来。南方拿起纸巾,轻轻擦拭手指。纸巾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是那种黄色的原生纸,比白色的纸略显粗糙,仔细看还能看到木质的细小纤维。擦了手的纸团在桌子上,风一吹飞走了,飞的不远,跌落在烤羊肉串师傅脚下。烤羊肉串师傅轻轻晃动手臂,摊开羊肉串让它们均匀受热,双脚分开好像在跳跃。身体的震动让羊肉串上渗出的油掉到烤架上,刺啦一声,烧焦的味道顺着高原的夜风传过来。
南方用牙齿撕扯羊肉串时,李玉从摘荷花高原驿站走出来。说是驿站,其实是个六层楼高的酒店,不算高,但在这荒凉的地方却有点扎眼。驿站的正面挂着摘荷花高原驿站七个字组成的一串霓虹灯。灯坏了不少,只剩下荷花和驿站四个字还亮着,红红绿绿的耀眼。没亮的字在灯光照射下勉强能看清是什么字,但却完全没有了活力和精神,仿佛死去了很久的尸体一样。李玉走出来的时候,扭头看了下楼上的霓虹灯,皱了下鼻子,好像嗅到了空气里烧烤的孜然味儿。她好像还打了个喷嚏,在南方老家,打喷嚏是因为被人说了什么关于她的事,不知道李玉被远方什么人说起了吧。李玉打完喷嚏,好像要朝南方走过来。
李玉:几点了。
南方:你问我。几点了?我也不知道,手机放酒店充电了。大概十点了吧。
李玉:你也是广东过来的?
南方:和你一趟高铁。
李玉:怪不得眼熟呢。好像哪里见过。羊肉串咋样,好吃么。
南方:还行,卤羊肉不错,挺嫩的。蘸着辣椒面吃挺过瘾。
李玉:你有没有高原反应,我头有点晕晕的,有时喘不上来气。
南方:适应了就好了,第一天多少有点不舒服。
南方想如果自己扼住李玉的喉咙,舔咬她的嘴唇和舌头,李玉应该更加难以喘气。南方对李玉的好奇心越来越浓重,就像一个猎物走入了猎人的视野,他仔细观察打量这个女人。他的目光里仿佛有把大口径的火枪,打开了保险,扣紧了扳机,只等能量积累到一定程度后的爆发。而李玉却那么随意,丝毫没有发现奇怪和不同的地方,她走在这个叫摘荷花的古怪地方,丝毫没有任何担心和恐惧,她是非常自由的。这种自由展现在她清秀的脸上和好看的眼睛上,异常的安稳平静,使南方对她有种异常的感觉,是种爱美的贪婪,还是一种未知的怜悯,并没有人能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