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熊岭(一)
红水河畔的双熊岭下,有个百十人的小部落,自称是双熊岭部落。
关于热情好客这一点,双熊岭居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
你肯定认为热情好客没什么稀奇的,但双熊岭对待客人的方式绝对独树一帜。
他们大老远就去拦截误入此地的客人,手上还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不巧的是双熊岭居民都很贫穷,所谓的礼物尽是些碎骨头烂麻布。
“客人们远道而来,这是我们双熊岭的礼物!”
客人们此刻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只当作是当地的风俗习惯,不好意思拒绝全部收下了,虽说是没有价值的破烂,但受到如此待遇心中还是非常开心的,旅途的疲惫感一扫而光。
“来看看客人们给我们带来什么礼物吧!”
不需要客人们动手,可爱的双熊岭居民已经开始帮客人们卸下肩上的担子,向周围的人传递刚刚发现的各种礼物了。
客人们再次被双熊岭居民表达热情的方式所震惊,等缓过神来,发现周围的人都一脸喜悦的向自己表示感谢,带来的货物也被一扫而光。
看到客人们手足无措,不太适应环境的样子,双熊岭居民还会邀请客人们到部落就餐。由于部落人每天只在晚上吃一顿饭,客人们通常会从早上或者中午,一直坐着哭到天黑。
到第二天客人红着眼圈离开时,已经秃了头的部落长迪便会拿出几个精美的陶器送给客人们,客人们盯着手上的陶器都会无比震惊。他们从来没想过在这种随处可见的器皿上涂涂画画,他们用的陶器都是单调的土黄色,而手中的陶器色彩鲜艳,颜色搭配合理,构图精妙。这上古的艺术品带来的冲击力将他们曾经被洗劫一空的记忆完全冲散,客人们被双熊岭的热情感动到再次流泪。
“热情好客的双熊岭,我一定会再来的!”他们含着眼泪说到。没有比这更高的评价了。
而有一些不知情的客人会在一大早不辞而别,以至于他们无法体验到双熊岭的全部热情,这些人对双熊岭的评价都有失偏颇。
因此外界的人经常会听到关于双熊岭完全两极化的评价,以至于双熊岭渐渐被各种神话笼罩。
“那个地方的人晚上都睡在碗里,白天碗又会变小,拿来盛汤。”
“他们把妖怪装进缸里,放进火里烧,妖怪死了以后便会印在缸上面。”
“去过那里的人都疯了,每天抱着土盆睡觉,还不允许往土盆里装东西,说是怕弄脏了土盆,简直是笑话,土盆不装东西还有什么用?而且谁敢动他的土盆他就跟谁拼命。”
“罐子上面的画是用人的骨头蘸着人血画上去的,别不相信,这绝对是事实,我刚刚听别人说的。”
对了,这些陶器都是奶奶做的。部落所有人都叫她奶奶,连五十多岁的迪也叫她奶奶。奶奶并不是他们的祖母,奶奶只是她的名字罢了,你肯定会奇怪甚至想吐槽,但习惯了的话,你也会叫她奶奶。
奶奶大概三十多岁,蓬松的头发一直披到腰间,夹杂着很多刺眼的白丝,精瘦的下巴和宽大的额头显得极不对称,一些细小的皱纹已经开始慢慢爬上额头,两个硕大的眼珠子像是要从脸上掉下来一样,甚至有一丝丝恐怖。
奶奶的丈夫是上任部落长,被熊拍死了,父亲为了给丈夫报仇,也被熊拍死了,家中只剩下她一个人。从那以后奶奶便在家里的陶陶罐罐上面涂涂画画,她把丈夫婚礼上送给她的彩色石头,碾成粉末,加点水,用木棍蘸着就直接在土胚上画画,晾干后放进窑洞里烧(这个窑洞还是丈夫和父亲一起动手挖的),一个个精美的上古艺术品便诞生了。
在埋葬奶奶丈夫和父亲的那天,新任部落长迪正式宣布这里改名叫双雄岭,以纪念两位死去的英雄。但当时人们没有理解清楚,都以为说的是双熊岭,由于发音相同,迪和奶奶一直都没发现这里面存在误会。
唯一发现这个误会的是我们故事的主人翁秋。但我们待会儿再聊她,先来介绍一下秋的母亲蛾。
蛾是秋的母亲,秋也这么认为,但蛾一直拒绝承认,其他人则保持怀疑的态度。
女人们怀疑是丈夫出了轨,或者怀疑别人的丈夫出了轨,男人们则不断猜测秋的父亲到底是谁。始终没有人相信“我是在河边捡到她的,身上都是血应该是刚生出来的”这样的理由。甚至有个叫蜉的傻蛋认为这是那天不小心尿在了蹲在草丛里的蛾身上引发的祸事,然后蜉便被愤怒的蛾泼了一身的尿。
“我看你能不能生出来,给我生!”
委屈的蜉哭着跑开,也被众人从嫌疑名单上彻底划掉了。这件事不了了之再也没人抬上桌面谈。女人们对丈夫看管的更严实了。
蛾天生残疾,长了一张兔子一样的三瓣嘴,使原本白皙圆润的面容变得狰狞起来,齐耳的头发蓬松的向四方生长,长度还不足够遮挡她面部的残疾和忧伤。发现秋那年她已经十八岁了,正是嫁人的年纪,然而畸形的面容令人生畏,私下里还流传着蛾是被诅咒的人这一类谣言,已经没有任何机会嫁出去了。
为了治疗嘴上的残疾,蛾与父亲布走遍了红水河上上下下十几个部落,看了很多巫医,尝试了各种黑暗的方式,吃了数不尽的奇奇怪怪的偏方,但没有任何作用。蛾还是在求医问药的路上发现了秋。把秋抱回部落后,蛾停止了四处寻医问药的行为,专心抚养秋长大。不过蛾一旦有空便会搜集草药,似乎开启了自我治疗的路程。
随着秋逐渐长大,蛾的残疾并没有任何改善,反而把自己培育成了能治百病的医生。
“我的老婆是不是……”
“不是,吃多了,胖。”
“我感觉看远处很模糊,但是看近处却没有问题。”
“那就走近点看。”
“我的耳朵一直都听到蝉在叫,昼夜不停。”
“这是夏天!”
蛾并不喜欢别人找他来看病,她钻研医术的原因是为了给自己治病,看着自己的问题得不到任何解决,却还要替他人解决问题,蛾的内心是拒绝的,却不好意思开口。
“你并不是有病,只是饿了。”
“但是我的肚子一直在叫,而且上次你给我吃了草药后就不叫了。”
“那是煮熟的榕树叶子,给你治咳嗽的,谁知道你把树叶子也吃了,还吃饱了。”
蛾没办法,给秋熬了一罐碎骨汤,撕碎些蘑菇,还加了些客人们送的海盐,秋咕咚咕咚的喝完了,小脸泛起红润的光泽,甚至开始舔饭碗,整个头都埋在碗里。看着秋开心的样子,蛾心中的苦闷舒缓了一些,不禁陷入沉思。
“妈妈医术果然厉害!”
蛾正在发呆,反应过来的时候,秋已经蹦蹦跳跳出门了。蛾起身去收拾残羹剩饭,然而碗很干净什么都没剩。
“都十五岁了,还舔饭碗,跟狗一样。”蛾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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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秋已经十五岁了,身体消瘦但是精干有力,这样的体质使得秋的奔跑速度非常快,而且无疑是双熊岭最快的,快到脚上的木屐都跟不上自己,往往是人已经跑回来了,却还要花费很大的功夫回去找木屐。蛾没少为此事数落秋,见没什么改善,便在秋的木屐上多钻了几个孔,用麻绳横七竖八的乱绑一气,勒得秋脚脖子疼,才算遏制了秋丢木屐的恶习。
“你都感觉不到鞋没了吗?”
“没有,我只感觉跑的更快了!风嗖嗖的!树都在排队向后跑。”
秋并不漂亮,五官略显随意的堆放在了瘦小的脸上,像是凑合过日子的五个人,竟然谁也没嫌弃谁,但是秋凭借鲜亮的黄色皮肤和自信的眼神迷倒了不少小伙,时常有人偷偷向蛾打听这位姑娘的初潮是否来临。不过没有哪个小伙儿能和秋搭上话,因为秋跑的太快了,通常是在他们眼前一掠而过,便消失不见了。
“她绝对比猎狗跑的还快,我根本追不上她。”
“谁见到你的蠢样子都会吓到飞起来的。放弃吧你没戏。”
“那天我看到你也在追她了,你跑的像头猪一样,呼哧呼哧喘气。”
“我是看到她鞋掉了,我腰上绑的这只木屐就是她的,还没还给她呢,这是我捡到的,你别想抢。”
和其他这个年纪的姑娘一样,秋每天下午都会帮助长辈们在红水河畔处理猎物,放血,开膛破肚,剥皮,清洗血污。把猎物的蛋蛋割下来丢在对方的脸上,是姑娘们最爱玩的游戏,河对岸的小伙子们都会被这青春欢乐的景象撩逗得心头直养,下水游过红水河并表示想参与进来,在他们看清游戏道具后,又尴尬的游了回去。
秋的爷爷布是部落的工匠,常常带着秋去森林里砍树。他们用麻绳把坚硬的石块绑在木头上当作斧头,这便是他们的全部工具了。秋的力气并不小但比男人还是稍微逊色些,布只是想陪着孙女到处逛逛,并没有想让秋做太多工作,除了女儿蛾,秋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在树林里一定要注意,总是有蠢货挖好陷阱却不做标记,不知道在旁边守着。一定要拿着木棍,拨开前面的草丛,敲一敲地面。时常用木棍敲一下树干,这样发出来的声音可以吓跑一些狠角色,也提醒那些猎手这附近有人不要误伤。”
“什么样的人会掉进蠢货挖的陷阱里,那么明显。”
“另一个蠢货,我看你就挺像的。”
“哈哈哈哈哈”
晚上开饭前,年轻人们会在篝火前围坐一团跳舞唱歌,迪和长辈们坐在一起聊天,蛾承担起了煮饭的重任,她总能发现奇怪的香草给汤调味,秋则会陪着奶奶。秋拿着火把照明,奶奶抱着几个陶罐,与其他日常用的陶器不同,罐子口部是用树脂密封了的,密封的过程中会在罐子里放入燃烧的树叶,然后抹上树脂,再迅速地封上罐口,上面的盖子多大力气也打不开。罐子是黑色的,透亮的黑,纹饰是白色的,在夜晚也能发出微弱的光来。罐子上画着面目狰狞的鬼,圆眼睛大嘴巴,仿佛能吞噬看到的一切。奶奶在部落的周围放了很多这样的陶罐,而且每天都会检查有没有陶罐坏掉,并换上新的。
“这些陶罐能辟邪,能吓跑大黑熊,就是这些罐子保佑我们每天都平平安安的。”
这句话奶奶每天都会跟秋讲一遍。的确,据说奶奶在周围摆上这些陶罐后,再也没有听说过有人见到熊。每每有个坏掉的罐子,奶奶便会说是大黑熊来了,罐子守护住村子,牺牲了自己。秋从小没有见到过黑熊,但她知道黑熊是巨大的,她想不明白一个罐子是如何与熊搏斗的。
“奶奶,这里少了一个罐子,会不会是黑熊偷去的?”偶尔秋会发现少了一个罐子,秋也实在想不明白,这种什么都盛不了的罐子谁会拿走。
“可能是老鼠偷的米太多了,拿去盛米了。”奶奶用咒骂的语气说道,但秋不知道奶奶在咒骂谁。
悲惨的命运加上日复一日的工作,奶奶愈发显得憔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太多了,甚至有了些风烛残年的味道。秋没事便会陪着奶奶烧陶器,然而秋时常帮倒忙,被秋踩坏的摔坏的陶器堆成了一座小山。一次秋把头伸进罐子里拔不出来了,被奶奶连人带罐按在地上使劲儿摔,罐子被摔碎了才算救了出来。秋被救出来的时候奶奶笑了半天,并每隔一段时间便要重提此事,成为了秋的笑柄。由于摔的动作太大,秋一连好几天都出现了耳鸣的症状。
“我一直听到蝉在叫。”
“这是夏天!我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女儿。”
经常会有从远方慕名而来的客人向奶奶请教陶器的画法。但看到奶奶画的镇熊罐后,还是吓得跑开了,临行前又鼓起勇气带走一个,还是用苎麻叶包的严严实实才敢上路。对陶罐习以为常的秋总认为他们胆小。
“胆子这么小,要是碰到真的熊,估计吓得都跑不动了。”
“哪里会碰到熊!”奶奶非常严肃的斥责秋“碰到熊了,跑也没用,它比你快得多。只要好好呆在这里,就不会碰到熊,记住了!”
“记住了”从那以后秋再也不敢在奶奶面前提起熊。
“奶奶,你能在罐子上画一个我吗?”秋好奇的问。
“这画的就是你呀,丑八怪。”奶奶咯咯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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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有一个好闺蜜朵,大脸盘大嘴巴,嘴巴大的话笑起来也比别人开心不少。朵和秋同岁,与四处撒欢的秋不同,朵总是钻在人群里,哪里人多哪里便有她,当前方发现有客人来的时候,朵便会带头去迎接客人,开头跟客人搭话的都是朵,和善的面容很容易让客人放下戒心,甚至神魂颠倒。说出双熊岭的招牌欢迎词的也是朵。
“客人们远道而来,这是我们双熊岭的礼物!”没有人能拒绝朵的礼物,她太友善了。
“来看看客人们给我们带来什么礼物吧!”也没有人能拒绝朵的索取,她太亲切了。
朵是迪的第三个女儿,大女儿百和二女儿齐都嫁到了河对岸的白狼部落。朵还有一个八岁的妹妹可和一个四岁的弟弟匹,时常跟在朵后面。
可长得像极了朵,简直是朵的微缩版复制品,永远紧紧跟在朵后面,如果你看到朵是一个人的时候,换个角度观察便会发现躲在朵后面的可,可会非常害羞的透透瞄着你。
匹年龄小但是爬树技术一流,体重轻的缘故可以爬上非常细小的树枝,因此双熊岭内匹爬的最高。匹总能最先发现远方的客人,这可是双熊部落极其重要的工作之一,匹也乐在其中。
秋非常羡慕朵有这么多兄弟姐妹,朵的周围总是热热闹闹的,秋也喜欢呆在这样的氛围里。记得小的时候,秋尝试问了蛾一个问题。
“妈妈,为什么你总说我是捡来的?”
“因为的确如此”
“那你能不能再给我捡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秋以为蛾会发火,但蛾出奇地没有生气,只是对着秋发愣,然后便叫秋出去玩了。
“尝尝这个。”朵递给秋几个莲蓬。“我太爱吃莲子了,我看到蛾那天在粥里放了这个,整碗粥都变香了。”
“这是客人送的吗?”
“不是,是我在东北角的树林里发现的,那里有个小池塘,不过要走好久。小池塘长了一小撮莲蓬,我全摘过来了。”
“树林里不要走太远,很危险的,你去那里做什么。”
“嗯……,你过来,到这边跟你说,不是你,可,你先回家,我待会儿就去找你。”
等可走了后,朵确认周围没人,才转向秋。
“我来那个了。”说罢便将脸埋在手里。
“嗯?”秋没有听明白。
“就是那个!”朵气到跺脚,秋确实有点愚笨。
“呼~”秋着实震惊到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情,只是听别人说起过,女孩初潮后不久,便会嫁人了,秋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发生在好朋友朵身上。
“我还没有告诉家里人,我发现了以后不敢去红水河洗衣服,在树林里兜兜转转,就找到了那个小池塘,后来我又去洗了好多次衣服,顺带把莲蓬都摘完了。”
秋手里的莲蓬瞬间变了味道。
“哦~”秋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摘了几个莲子塞嘴里。
“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还没想好呢。”朵羞得像极了她的妹妹可,她俩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能告诉我妈吗?”
“可以吧,她话很少的样子,你可以帮我问问她怎么办。”
“我能告诉奶奶吗?”
“可以吧,奶奶对我可好了。”
“奶奶对我最好了,还把我画在镇熊罐上。”
“那是你?可别胡说了,张牙舞爪的丑死了。”
“真的,不信你去问奶奶,她那天亲口告诉我的。”
“好啊,我们一起去找奶奶。”
说罢两人便来到奶奶的住处。
奶奶的房间是双熊岭最大的,是上一代部落长的房子,木结构,正面是一个大大的三角形,屋顶铺满了稻草。中间是客厅,能坐下十几个人,左边是卧室,堆满了做好的陶器,右边是陶器室,堆满了还没做好的陶器。
秋和朵推开门,屋内非常罕见地坐满了人。大家都盘腿而坐,地板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奶奶坐在正中央,其他人分坐两旁给中间留了狭窄的空地。迪抱着匹坐在奶奶旁边,匹不断挣扎着尝试逃离。另一边是白狼部落的部落长左左,左左浑身上下湿透了,他必须游过红水河才能到达这里。
秋看到蛾坐在第二排靠墙的位置,便走过去挨着坐下。朵也跑到了迪的身后坐下。
“王将要派使者来这里”左左说到。
“我以为这么些年,王已经死了。”迪不解地问。
“王死了还会有新的王。”奶奶说道。
“噢!原来王不是一个人的名字!我还以为有个人叫王。”迪意识到了自己对王的理解有多离谱。
“王大概不会死吧。”左左说,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王的理解有多离谱。
奶奶瞅了他俩一眼,自己就像是一个天平坐在中间,两边的部落长,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不单单是迪,其余双雄部落居民也非常疑惑,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们也不清楚。
“万水之主万山之主万……叽里呱啦叽里呱啦的他的名字很长很长的。”左左继续解释道,显然他知道,但记性不太好。
“万水万山万事万物万人之主,刀刀始”奶奶纠正道。
“哇!”众人惊叹道,名字越长威望越高,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时达成这种共识的,奶奶这样高威望 的人名字才会有两个字,左左在白狼部落威望也很高。当然这就让迪显得很尴尬,但是迪的存在感很低并没有人在意。王的名字这么长超乎他们的想象,王给他们的印象瞬间高大起来。屋内每个人的想象力都不一样,但王的威望在他们的想象力范围内都是最高的。
“对,这就是我们的王,他将要派使者来这里。”
“什么是使者。”迪继续问。
左左露出痛苦的表情,显然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迪解释了,脑子都快要裂开了,本来没有什么疑惑的事情,被迪追根到底的一问,便成了世界上最难的事情。
奶奶此刻面无表情坐在中间,左边一个问号脸右边一个说不出话的哑巴,一屋子人不断发出嗡嗡的声音。
“我丈夫在世的时候,曾被王征召参加战争,战争胜利后,便来到了我们这里,所以我知道一些王的事情。王曾经赠予我丈夫一块玉镯,是对我丈夫战功的奖励,手持玉镯之人,便要听从王的指挥。”说罢,奶奶从身后掏出一块玉镯。
昏暗的屋子瞬间被照亮了,所有人目不转睛的盯着玉镯。玉镯散发出青色的光芒,比星星还要明亮,屋内的人都明白了为什么手持玉镯的人便要听从王的指挥,只要能得到这样一枚玉镯,他们愿意听从任何人的指挥。
“我丈夫便是王派来这里的使者。”奶奶刚想说什么,却又叹了口气“关于这位使者,你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左左?”
“消息,哦,是这样的,从一开始讲啊,我注意到很多人从红水河上游来我们这里,他们带着陶罐便走了,我就很好奇他们要这些东西干什么。我就让我的侄子本去上游看看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在干什么。我让本带了整整一罐的粟米路上吃,沿着河向上游走,他走啊走,走啊走,走了好多天,好多天啊!我的侄子笨的要命,他不知道粟米吃到一半便要往回走,不然回来时没有干粮,会饿死的,他一直走到粟米吃完了还不回头,又饿着肚子向前走了两天。”
原来干粮要吃一半留一半,好回来的路上吃,不然会饿死,秋心里这样想。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我跟本一样笨。想到这里秋不禁感到羞愧。
“顺着河水漂,估计一天就回来了,本并没有想错,他挺聪明的。”奶奶说道。
“噢!原来可以这样!”左左没想到愚笨的是自己。秋也暗暗在心底为自己的愚蠢羞愧难当,把头埋了下去。
“终于!他走到头了!河上游,有一座巨大无比的山,山上雪白雪白的都是雪,山脚下的河边,住了好多人啊,把整个山丘都住满了,他们管那个地方叫煮王城。原来我们的王就住在那里!”
“渚王城”奶奶重复道。
“猪王城”秋在心里默念。
“对。”左左继续说道,他们两个都没发现对方说的有什么不同“本刚进城,你猜怎么着,渚王城里的人看到本带的粟米罐,都抢着要跟他换,本就拿着那个空罐子,就是你们送我们的罐子,换了三罐粟米,三罐啊!”
众人激动起来,比方才奶奶展示玉镯的时候还要激动。原来他们这么富有!
“可是我那个侄子,哎呀笨死了,三罐粟米他抱不动,就住在煮王城里,呆了不知道多久,吃完了两罐粟米才想到回来。这么长时间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呢!还派了人去上游找他,找了好几次!找的人倒是聪明,粟米吃一半就往回走了。”
“现在想起来他们真笨,不知道漂回来,浪费了半罐米。”左左不禁扇了自己一巴掌。
屋内的气氛更欢快了。
“本这兔崽子回来的时候什么都不剩了,就带了两个空罐子回来。”
“等等,一罐不剩,他是走回来的?不是漂回来的?”奶奶问。
“对!”
“我误会了,他是真的笨,比所有人都笨。”
“对!”
屋子内爆出了持久的欢快的笑声,奶奶也跟着笑起来。
想到抱着三罐粟米,熬米粥,做米饼的样子,秋觉得本好幸福,暗暗下定决心要去猪王城看看。
“本跟我们说啊,煮王城里太热闹了,每天都有人在空地上跳舞啊,他们什么也不做,就跳舞唱歌,却有吃不完的粟米。”
众人越来越激动了,左左也说的愈发起劲。
“这煮王城的最高处,就住着我们的王,王的房子太大了,跟我们所有人的房子加起来一样大。本寻思着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着也得见见王。在大门前被守卫拦住了,被赶了出来。本说门口还拴着一个石兽,眼珠子跟一个拳头一样大,吓死人勒!后来本在门口遇到了一个阴森森的老人,背着一捆柴禾,就是这位老人带着本进了王宫。”
什么样的人需要住这么大的房子?秋想不明白,她和母亲蛾挤在一个房子里就感觉很不错了,她不明白多大的一个人需要住如此巨大的房子。一只长着翅膀的巨猪从山顶飞下,嘴角露出自信的笑容,呼啸而过。这是秋对王最初的想象。
听到背着一捆柴禾时,秋注意到蛾的脸抽搐了一下。
“他见到王了吗?”奶奶问道。
“没有,王生病了,不见客人。那个老人带着本在王宫转了一圈,便出来了,临走的时候告诉本,他现在就动身来双熊岭看看,邀请本一起走,但是本表示自己还要在煮王城待一段时间,要过些日子再出发。那老人便表示自己先走了。”
“然后本在渚王城呆了多久。”奶奶说道。
“据他说是吃完两罐粟米的时间。”
“可使者还没来。”
“额,这就说不清楚了,他说的是过些时间,或许有事耽搁了吧。”
“会不会死在半路了。”
“那也太惨了。”
“他们知道我们的位置吗?”
“顺着河向下游走就是了,双熊岭的地形本也很详尽的跟那老人说过了。”
“这么笨的本,能把话说清楚吗?”
“他说的是,红水河下游,两个部落隔岸相望,朝着下游方向,左岸的便是双熊岭部落。本是这么说的。”
“顺流而下,用不了一天吧。”
“会不会他也是一路走过来的”
“不可能,他不会这么笨。”
“会不会是漂太快了没停住,要不要去下游找找。”
“不可能,他不会这么笨。”奶奶摆摆手说道
“好吧,什么时候使者来了,记得叫上我,我游过来很快的,部落里还有事,我要回去了。”说罢,左左便要起身告辞了。
除了奶奶,众人都出门送左左,临走时左左还把门口的罐子拿走了两个。
“装粟米的罐子不够用了,哈哈哈哈”
左左笑嘻嘻的离开了,他要游过河才能回到对岸的白狼部落,河水很急,只有年轻人敢从这里下水。左左把罐子扣在水中趴在上面,省了不少力气,但行动就不太方便了,只见左左使劲儿朝对岸游,水花溅起来一人多高,却还是被水流直接冲到下游,很远很远直至消失不见了。
“我看见他上岸了。”趴在树枝上的匹喊道,他的视线是最远的。
又过了很长时间,众人看到左左他们回到了对岸,才各自散开。
“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到呢?”秋听到有人说话,回头看,是迪。但周围没有人理睬迪,秋离开河岸的时候,还看到迪在河岸边思考着什么。===============================================================
众人离开后,激动的气氛还没有散去,人们高兴的各自回家,仿佛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但聚集在一起时又会因为谈论此事沸腾起来。
秋拉着朵又回到奶奶的住处,她俩差点都忘了寻找奶奶的初衷。只见奶奶一个人坐在客厅,罕见的没有摆弄陶器,只是呆呆的坐着。两个人走过去坐在奶奶旁边。
“这个时候知道来,早干嘛了。”奶奶说到。
“奶奶,刚才人太多了。”朵笑着说道。
“奶奶!那个玉镯再拿出来给我们看看。”秋激动的叫喊道。
奶奶转过身,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玉镯静静地躺在里面。
秋此刻完全掩饰不住想占有这个玉镯的想法,奶奶点点头,示意秋可以摸摸看。
秋双手小心翼翼的拿起玉镯,近距离仔细的端详这件宝贝。之前太远看不清楚,玉镯内部为圆形,外部近似为一个八面体,上面雕刻了四个面目狰狞的妖怪,平均分布在玉镯的四个角落。秋不自觉地便把玉镯戴在了手上。
大小刚好适合。
这要是我的玉镯该多好,秋这样想。
“只有在战场上生存下来的勇士才能得到这样的嘉奖。”奶奶说道。“这是我丈夫的遗物,他临终前告诉我,把这个东西藏好,会有人来取回它的。”
“这次来的使者,大概就是来取回这个玉镯的吧。”奶奶接着说道。“如果他们能早点来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救救我受重伤的丈夫,过了这么多年他们才知道过来!”
说罢,奶奶便埋头哭了起来。朵赶紧抱住奶奶,秋也把玉镯摘下来放进盒子里,一把抱住奶奶。
“奶奶,你还有我们呢。”朵说道。
“我们永远不会离开你的,奶奶”秋也说道。
过了一会,奶奶停止了抽泣,心情平复好多。
“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你们陪我真的太好了。”奶奶心情好了许多。
“对了,奶奶——”秋刚想起来找奶奶的目的,刚要说话,却被朵打断了。
“我和秋去摆镇熊罐吧,您在这里休息好了,饭做好了我给您端过来。”朵说罢连忙招呼秋一起出来。
两人离开奶奶屋子后,秋有些疑惑为什么朵突然打断自己说话。
“奶奶这么伤心,还是换个时间再说吧。”朵说道“给,抱着。”
接过朵递过来的镇熊罐,秋似乎明白了其中一丝丝道理。跟在朵后面走,秋在慢慢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超过了秋的思考能力。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部落边缘,一路上检查有没有破损的镇熊罐。两个人交流着关于渚王城的信息,朵坚定的认为渚王一定是一个石头做成的人,不害怕热水煮,这个假说与秋会飞的猪相去甚远,秋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朵会这么想。
当走到河边时,两人碰到了对着河岸陷入沉思的迪。
“迪叔叔,干什么呢。”秋上前问道。
“呀!”迪被吓了一跳。镇定过来后说道“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摆镇熊罐啊”
迪拿起朵手中的镇熊罐,仔细端详了起来,罐子漆黑透亮,还被封了口,除了镇邪似乎也没有其他作用了。
“多亏了镇熊罐,我们十几年都没遭过熊灾了”秋说道。
“对,奶奶的罐子真的厉害”朵开始观察罐子上的图案。
“会不会是熊走远了,这里没有熊了?”迪眯着眼睛问道。
两人一时被迪问得不知怎么回答,问倒别人或许是迪的特殊能力。
“天快黑了,你们赶紧回去吧,快开饭了。”迪说道。
说罢,迪把罐子交给朵,送两人回去,而他却还在岸边,继续对着河思考。
天色已黑,众人围着篝火跳舞,蛾坐在正中间,作为大厨她现在拥有号令整个部落的权利,蛾在做饭方面的天赋显然要比研究医学方面的天赋大,上次的莲子粟米粥,让蛾成为了众人心中仅次于奶奶的存在。
“妈妈,这次你要加点什么。”
“还是莲子,朵刚才送来了好多。”
“噢!”秋仿佛有一丢丢嫌弃,她脑海里全是朵在莲蓬下面洗衣服上血污的样子。
“要是使者来了,他们绝对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粥!”秋说道。
“什么狗屁使者,去那边把莲子剥干净了送过来。”
秋莫名其妙挨了蛾一顿臭骂,悻悻地走开了,秋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对使者如此反感。爷爷布招呼秋坐在旁边,一起剥莲子。
吃完饭,众人散去,秋前往奶奶家,发现奶奶早早睡下了,便没有打扰,也回房睡了。
夜晚的月光甚是明亮,把红水河都照得煞白。秋躺在床上,始终无法入睡。
红水河源头的猪王城,远方的使者,住在巨大房子里的王,这些外界的消息撞击着秋的脑袋,扩张着秋的想象力,把秋的睡意敲得粉碎。
秋又想到朵跟她说的秘密,猪王城什么的想法都烟消云散,好朋友的问题在她心里还是第一位的。
看着旁边熟睡的蛾,也不好现在问她怎么办了。
如果我来月经了呢?秋想到这里,更睡不着觉了。
翻来覆去折腾到半夜,秋还是进入了了梦乡。秋梦到身上的麻布群子被血染红,慌慌张张地跑到树林里,找到朵告诉她的小池塘,拼命地洗裙子上的血污,裙子上的血污在池水中扩散,越来越浓,很快变成了一池血水,池中的莲花疯狂地生长,莲叶间长出了很多莲蓬。秋被吓到不停地向后退,当啷一声,发现自己后退时还踢碎了奶奶的镇熊罐,秋抱起镇熊罐手足无措时,一只黑熊从秋的背后站了起来。
秋从梦中惊醒,坐在床上发呆。
竟然做这种怪梦,难道是今天莲子吃多了?秋疑惑不解。朵来月经已经让秋够心烦的了,想到好朋友就要嫁人了,说不定嫁到对面的白狼部落,想见一次面还要游过赤水河,心里就憋屈的慌。秋的水性极差,比不过小伙子们,一下水便会被冲到下游,要往回跑好久才能跑回来。刚才的梦更是提醒秋,这件事迟早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秋更睡不着了,连忙起身向外面跑去,她需要一些运动消耗心中的郁闷。
“睡觉都不能好好睡”被吵醒的蛾埋怨地说道。“什么时候你来月经了,第二天我就把你嫁出去。”
秋并没有听到母亲蛾的唠叨,她沿着部落的边界开始跑,部落只有几十人,以秋的速度,一分钟便可以跑一圈。
双熊岭部落位于红水河北岸,对面就是白狼部落。部落西面和北面环绕着双熊岭,双熊岭一路向北延伸望不到边际,部落东面是一片粟米地,再往东便是一望无际的阔叶林,朵所说的小池塘应该就在东北方向的树林里。
今夜的月光非常明亮。秋不知绕着部落奔跑了多少圈,她在奔跑的时候可以把脑袋放空,完全不用思考任何事情。但是她总是要停下来的,也不知跑了多久,秋在粟米地旁停了下来,各种烦心事又一齐涌上心头。
此时远处的镇熊罐吸引到了秋的注意力,把她从恼人的思绪中拉了出来。这是一个破碎的镇熊罐,静静地躺在粟米地旁。
镇熊罐和黑熊发生搏斗了?秋想起奶奶的话,感觉不可思议。
秋连忙跑过去,抱起镇熊罐,确确实实已经破了,秋环顾四周并没有其他人,她在绕部落奔跑的时候也没有见到有人活动的迹象。
难道是我刚才不小心踩到了?不可能,这么大动静我不可能当时没有发现。
秋又想起了方才做的梦,在梦里自己是踢碎了一个镇熊罐的。秋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自己梦里踢碎的镇熊罐,显然我们故事的主人公脑子并不是很好使。
秋开始向四周巡视,看看周围有没有破掉的镇熊罐。凭借月光和平时的记忆,秋仔细地检查其他位置的镇熊罐。
不见了,这里分明有一个的!秋起身看看周围的建筑,确定一下方位,这里确确实实应该有一个的,再往前走,也不见了,一连四个位置的镇熊罐都消失了,这就完全不正常了,十几年间,最多是坏掉一个罐子或者丢掉一个罐子,五个罐子都出现问题,绝对是震惊部落的大事件了。
“谁干的!”秋喊道。
部落居民睡的跟死猪一样,没有人被吵醒。难道今晚只有我一个人没睡着吗?秋不禁产生疑问。
突然,秋发现东面的树林里,有一个人影闪过。噔的一声,秋便像猎狗一样窜出去了,两旁的粟米发出飒飒的声音,甚至有些来不及躲闪撞到了秋,米粒撒了一地,这就是双熊岭的最高速度。而秋的两只木屐则被落在原地,深深地陷进了土地里面。
那个人影被吓了一跳,钻向树林深处。秋把爷爷不要轻易进入树林的教诲抛在脑后,子弹一般的射进了树林里。
月光穿过树叶洒在森林里,随着风不停地摇摆,蝉刺耳的鸣叫声在树林回荡,今晚的树林注定不会平静了。
人影的速度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快,但是跟秋比还是稍稍逊色些。几波冲刺之后,秋和人影的距离越来越近了,秋再次提速加快脚步,一下秒就要抓到人影的肩膀了,而这个人将会成为秋的出气筒,被秋一顿胖揍。就在秋将要抓住人影的时候,人影一个转弯,不见了。
秋放慢速度停下脚步,回头走到人影转弯的地方,寻觅了很久,也没有见到有人的踪迹,只有蝉在鸣叫。不能更奇怪,人影分明就是在这里的,秋绕着树走了一圈,也没发现人影,但是秋分明感受到周围有人的气息,绝对不止她一个人在喘气。
“我发现你了!”秋试探性的喊道。没有动静,就很奇怪,秋分明就感觉周围是有个人的,这让秋非常恼怒。
秋弯下腰不停地喘气,心脏扑通扑通撞击着肺部,头上冒出热汗,秋还是第一次如此不要命地奔跑。等体力恢复了一些后,秋注意到了赤裸的双脚。
“我的鞋呢?!”秋不禁大喊,而她的木屐还静静地躺在距此地几百米外的双熊岭。
想到回家又要挨骂,秋气到跺脚。
“奶奶的罐罐呦!还能有更多的怪事吗”秋咒骂起来。
然而今天的怪事还远不止这些,甚至才刚刚开始。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几声清脆的响声从不远处传来,像是木头撞击的声音。
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捡起地上的一个树枝,小心的向前走去。
拨开草丛,向前方仔细的寻觅,只能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就在身边,秋环视四周,仍然看不到一个人影。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秋尝试用这种方式沟通。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秋尝试用木棍敲击树木,她怀疑附近有人在夜狩什么猎物。然而并没有人回应。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有不断的咔嚓咔嚓声传入耳朵。
四周没有任何生物活动的迹象。秋缓缓低下头,看到一双木屐静静地躺在脚下。四周无人,却只有一双木屐,秋感受到一丝丝恐怖了。
太诡异了,树林里只有她一个人,这木屐是谁的?
是那个人影的吗?但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这绝对不是我的木屐,秋想到,我的木屐是妈妈特制的,有七个孔呢,那会是谁的?
秋转念一想,或许是我出来太匆忙,穿了妈妈的木屐呢?也有可能。
秋一步一步向前腾挪,逐渐的接近那双木屐,凑着月光看清楚了,这是一双有足够多岁月打磨的木屐,上面磨出了包浆,甚至能看到深陷下去的脚印。
要不要捡,秋十分的纠结。一切都太诡异了,真后悔这么鲁莽的跑出来,原来躺在床上因青春期问题失眠是如此幸福的事情。
思考良久,秋敲定了主意,捡了鞋子就回家,再发生什么怪事也不管了。
就在秋俯身去捡鞋的一刹那,两只木屐凭空跳了起来,像是两只手掌拍手一般,腾空拍了两下,又落回地面。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啊啊啊啊啊啊!”秋被眼前的景象吓到放声大叫,整个身体僵住了,右手还保持着捡鞋的姿势不断地颤抖,由于身体重心不稳,直接向后倒下。两只腿不听使唤地开始向后蹬,秋一边叫一边尝试站起来,但脚不听使唤手也不听使唤,直到秋后背撞在了树上,后退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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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屐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秋也靠着树一动也不敢动。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头上已经冒起了冷汗。木屐也不再动弹,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这才是一只普通的鞋子原本就应该有的样子。
秋尝试站起来,失败了,屁股扑通一下摔在地上。如此狼狈秋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木屐又活动了起来,不同的是它调转了方向,开始向外走去,不见了。秋长舒一口气,瘫倒在树旁,头上的冷汗从额头落下,划过脸颊,像是两条长长的泪痕。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木屐又跑回来,腾空拍了两下。秋被吓一激灵,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泪水已经崩不住开始向外涌了,蝉鸣的声音很大,却始终掩盖不住秋的哭声。除了受伤,秋很少哭过,一开始是因为害怕,后来便忘了是因为什么在哭,和母亲的关系?对别人家庭的羡慕?成长的烦恼?秋已经分辨不出来了,索性哭了个痛快。
木屐仍旧在秋面前拍两下便向外走,刚走几步便又回来,如此循环往复没有停下过。
不知过了多久,秋的眼泪已经干了,也不再抽泣。秋颤颤巍巍的尝试站起来,成功了。木屐此时也变换了敲击的方式,像是给秋鼓掌,又像是在嘲笑秋。
嘎达嘎达!嘎达嘎达!
秋内心的恐惧消散了许多,眼前的怪物并没有对秋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倒像是在博取秋的信任,想和秋沟通。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秋再次尝试用这种方式沟通。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木屐似乎回应了秋。
“你是想跟我说什么吗?”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木屐的回应稍微热烈了些,秋感觉自己猜对了。
“你是有事需要我帮助吗?”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木屐的回应更热烈了。没想到竟然能和一个鞋子沟通!秋心中的石头落下了,身体的疲惫感却开始涌现。
今晚再发生任何事情,秋都不会感到惊讶了。
“那你带路吧”此刻秋说话时已经像一个大人般成熟。
木屐嘎达嘎达拍着地板,节奏欢快,仿佛在向秋点头,然后便向深林深处走去,速度并不快,秋慢慢地走在后面跟着。
从来没有如此疲惫过,秋拖着身体一步一步向前走,大脑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什么事情了,只是凭着本能驱动身体前进。
也不知过了多久,木屐停了下来,不再动弹,秋靠着旁边的树,勉强维持站姿。秋环顾四周,发现右前方有一个小池塘。
不会是朵说的那个小池塘吧,秋在心里默念。
木屐的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但由于云彩遮挡的缘故,那边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你好!”伴随着一个男人声音打破寂静,云彩也渐渐挪开,月光照过去,一个黑瘦的老人站在那边一动不动,老人后背似乎背了一捆柴禾,有些杂乱,不注意看,还以为是长在地上的一颗老树。老人面带微笑,月光下他的牙齿白得有些过分了。老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秋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位老人。老人非常用力地堆出一脸笑容,可以看出来他有一丝丝尴尬,并且在极力掩饰这种尴尬。
“我叫丑里,我来自渚王城,路过这里时不小心踩到了陷阱,能帮一下我这个老头子吗?”丑里略显尴尬地说道,仍旧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挪动。
秋仍旧没有回答,冷冰冰地看着丑里。她现在确定今晚的一切都跟眼前这位老人有关,她在思考怎么处置他,她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在四周弥漫,但心中的恐惧都随着刚才的泪水哭干了,此刻的秋可以说是无所畏惧。
“嗯,你叫什么名字?”老人口吻亲切,对沉默不语的秋面露胆怯。
“秋”秋冷冰冰地回答道。
“山丘?蚯蚓?”
“春夏秋冬的秋。”
“秋!好名字,好名字。再过些日子就该立秋了吧,起这个名字的应该也是一位懂历法的人呢。”
秋仍旧没有回答,她在仔细观察这位名叫丑里的老人。有一些不对劲,但秋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秋严厉地问。
“手上这个?噢,这个是面具,我是一位萨满巫师,每个巫师都有面具的。”丑里回答,脸上仍旧挂着笑容。
“你能帮帮我吗?我踩到陷阱了,脚拔不出来了。”丑里近乎恳求地说道。
秋上前走去,时刻保持着警惕。她走到丑里跟前,双眼跟丑里对视,在丑里的眼睛里,秋没有看到什么恶意,但丑里无缘无故充满善意的眼神让秋实在难以信任。倒是对方有些害怕秋,把面具扔在了地上,举起双手表示并无恶意。
“那双鞋是怎么回事?”
丑里看向地上的鞋,他并不知道秋被这双鞋折磨得有多惨。
“一点点巫术罢了,我被困在这里,便让它去寻找一个能帮忙的人。如果它吓到你了,不要见怪,它没有什么危害的,等我离开这里,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说罢,丑里便鞠了一躬,差点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扑倒,但他的腿好像长在地上一般又把他支撑起来。
秋看向地上的木屐,想到方才被木屐吓到失态,心中不免有些恼怒。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给你。”丑里在极力讨好秋。
秋渐渐放下戒心,蹲下身去查看丑里踩到了什么陷阱。秋注意到丑里右脚深深地陷进泥土里,一只锋利的木桩穿透了脚掌,到处都是血迹。
他就不感觉疼吗?秋产生了疑惑。
但是秋抬头确认了一下,丑里仍旧是一脸微笑,没有任何疼痛的迹象。再次仔细检查丑里的脚,干瘦枯黄如同朽木一般。秋把手放在丑里的脚上,一个生硬的触感让秋打了个冷颤。
“你的脚是木头做的!”秋大喊着跳起来。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木头做的脚怎么会有血溅出来,而且如果是木头做的脚,他根本不会困在这里。秋曾经见过白狼部落的瘸子装了只假腿,如果是被困住了,拆掉假腿就可以了。
“你是妖怪吧!你后背不是柴禾,是长出来的树枝吧!”秋叫喊着在四周寻觅武器。
“不要怕不要怕”丑里解释道。“我不是什么妖怪,我的确是踩在了陷阱上。”
一会儿的功夫,秋已经折断了一根胳膊粗的树枝,锋利的裂口足以割破丑里的喉咙。秋将刚做好的武器指向丑里,眼神坚定,随时都可能有血腥的事情发生。
“我的脚原本不是木头的”丑里继续解释道。“就是因为踩到了陷阱,实在太疼了,整个人都快要死掉了。我只能把这只脚献给了大地之母,被大地之母收下的都东西都会变成大自然的一部分,而我的脚就变成了长在地上的树,虽然疼痛感消失了,但我也被困在这里,已经一整夜了,我根本拔不出来,根扎的太深了。”
秋没有理会丑里,已经调整好脚步蓄势待发,武器已经抵住丑里的喉咙,旁边的木屐又发出持续不断嘎达嘎达的响声,仿佛它也能感觉到气氛的紧张。
“我今晚碰到的稀奇事够多了。”秋说道。
“我今晚碰到的倒霉事也够多了。”丑里说道。
一旁的木屐持续发出嘎达嘎达的响声,它好像吓坏了。
两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对方,一刻也不敢松懈,就这样对视着过了许久。
“我原本应该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但既然事情发生在了我身上,我就不得不处理了”
“我原本是个受人爱戴的老巫师,我应该死于食物中毒,而不是野蛮人愚蠢的陷阱和脑袋!”
两人又互相凝视许久,但丑里的眼神坚毅,已经不是当初讨好秋的模样了。
“好吧”秋收起武器“你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太好了!你总算相信我了”丑里感叹道。木屐也安静下来了。
“我并没有相信你,我只是觉得先帮你,以后的事情回到部落再说。”
“好吧,随你怎么想。我的脚在地上生了根,帮我把根挖出来就行。”丑里说。
“它们如果是木头的话,我可以帮你折断,这样会更快”秋一边说一边比划,还把手中的木棍给折断了。
“不要不要,毕竟是我的脚,我还是珍惜一些的好。”丑里连忙拒绝。
秋摇摇头,无奈地蹲下身,用折断的木棍开始挖土。脚的周围有用手挖土的痕迹,但是挖的并不深。
“我用手挖了半天,但是腿被固定住了,使不上力气。”丑里解释道。
根很深,似乎见不到底,秋不停地挖,额头上又冒出汗来。秋尝试拔了一下老人,但老人纹丝不动。秋用木棍敲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当当声,的确是木头,她偷偷用力去掰木腿,被丑里发现并拒绝了。秋摇摇头继续埋头挖土,已经挖出一个坑来。
“是你偷了我们部落的镇熊罐吗?如果是就老实承认,我们不会为难你的,又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秋问道,显然她撒了一个谎。
“镇熊罐?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丑里说。
“一种罐子,是我们村子用来震慑恶熊的,黑色的。”
“你是双熊岭的人吗?”
“对呀!你知道双熊岭?”
“大地的母亲呦!我总算走回来了!”丑里激动的说。
“什么?”秋有些不解。
“我走了一个多月,总算找到了!快把我挖出来吧!”丑里情绪越来越激动,显然他被困太久了。
秋加快了挖土的动作。再往下挖,似乎就要把根挖出来了。正在秋奋力挖土的时候,旁边原本安静的木屐突然转变了状态。
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
木屐变得非常激动,它似乎感应到了某种恐怖的存在。
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
木屐的动作更剧烈了,仿佛危险正在靠近。咻的一声,木屐便跑出去消失不见了。
“你的鞋跑了,不用去追吗?”
“嘘!”丑里示意秋不要出声,秋也停下了动作,两人都不敢乱动。
树林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微风,蝉鸣声也没有了,空气都仿佛凝结在一起,整个树林死一般寂静。
一步。秋和丑里同时感应到了有一个野兽在靠近,野兽足够小心避免发出声音,但庞大的体重使得它还是会产生一定程度的声响。
两步。秋和丑里感受到了步伐的沉稳,这绝对是一个捕食者,而不是胆怯的食草动物的脚步。
三步。秋和丑里已经能听到那野兽呼吸的声音,和肚子发出的隆隆声。
秋已经能穿过丑里的脚看到野兽的四肢,又粗又大。那野兽已经近到能感受到它呼吸的气流了。
“不”丑里用口型跟秋说话。
秋强迫自己抬起因恐惧而僵硬的脖子,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丑里的身后。
“要”丑里已经非常害怕了,那野兽就在它身后。
那野兽站起身来,漆黑高大的身躯遮蔽住了天上的月亮,这是一只大黑熊!
“嗷!!!!”一声咆哮,撕碎了这树林的寂静。
“跑!”丑里的魂已经被吓飞了,秋已经根本不在意丑里在说什么了。
噔的一声,秋拔腿便跑,从小在双熊岭受到的教育便是,遇到熊便要不顾一切的跑。秋知道跑是不一定能活下来的,但哪怕有一丝生存的希望,她也要挣扎一下。
求生欲让秋突破自我极限向前飞奔,但令秋绝望的是,熊似乎直奔她而来,并没有把丑里当作食物。秋能感觉到背后的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下一秒可能就要被扑倒。
就在将要被扑倒的瞬间,秋跌倒了,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火辣辣的痛感从脚腕和膝盖传来。应该是扑空了,熊庞大的身躯在秋的身上掠过,带起一阵风,撞在了前面的树上,碗来粗的树被熊撞到了。
树哗啦哗啦地倒下,周围潜藏的小动物们也都被惊吓到四散奔逃,树林变得嘈杂起来,知了也恢复了尖叫。熊双手抱头,摇头晃脑的嘶吼,似乎是撞到了头部。
前面没办法走了,秋开始拖着受伤的身体往回走。往回走又能怎么样呢?她不敢思考,一步一步往回走,她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了,此刻她真的后悔为什么不好好呆在家里睡觉。
秋忍住剧痛向丑里跑去。身后的熊已经缓过劲儿来,已经能听到熊四肢奔跑的声音了。
跑到丑里这里,然后呢?跟他死在一起了吗?
“哎?继续跑啊!你不要过来啊!你不会想拉着我一块死吧!”丑里在大声叫喊,这着实让秋感到生气,要不是为了救这个人,她绝对不会走到如此绝境,这个时候他竟然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方才还让自己不要跑,这会儿又把自己当诱饵,让自己跑远点。秋咬着牙加快奔向丑里,死也要拉着他一块死。
就在离丑里几步距离的地方,秋被熊从背后狠狠的拍了一巴掌,背后传来一阵剧痛,秋感觉心脏都要被拍出来,啪的一声摔倒在地。秋的鼻腔和嘴里涌出一股血腥味。
听不到丑里的声音了,秋认为他在把自己伪装成一棵树,是不是只要趴着不动,熊也不会伤害自己?
但显然不是。
又是啪的一声,秋的胳膊被熊拍折了,整个人翻过身来,脸朝天,此刻的秋看清楚了眼前的熊,山一般高大,熊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这不像是在捕食,更像是在复仇。
秋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周围一片寂静,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她的身体已经不听指挥,一动不动看着熊的眼睛在不断变大。她就要被这股怒火吞噬了。
秋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