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thony Wong:浪漫世纪末
黄耀明:浪漫世纪末
Anthony Wong : A Dialogue of Self And Soul
一直觉得在黄耀明的身上,始终清晰著一种末世纪的情绪,那是由音乐、造型、更是也个人特质所一起散发出来的浓郁气息。
身处在这样一个疯狂的年代,他说自己,太过清醒。
渴望一种更彻底的疯狂,一种纯然的忘我。不必忧虑未来,因为现在就是永恒。末世纪狂乱华丽的情绪,在黄耀明身上清楚张扬。
夜宝蓝色的丝绒西装、血深稠红的丝质衬衫,潋滟滟的交织成一种颓废迷离的华美。
眼前的黄耀明,肤色在白净中略略透著青苍,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始终泛着一层淡淡的,迷人的雾气。深秋的台北的夜里,不知道是因为季节,还是因为黄耀明,世纪末的气息,在这个夜晚之中,浓郁张扬。
好奇他眼中的自己?不够疯狂。他说。
从小生长在二个父慈母爱、兄友弟恭、家教良好的家庭里。黄耀明说小时候的自己一直是个不会打架,也不会讲粗话、循规蹈矩的乖小孩。但是也许真的是越大的压抑必定导致越大的反弹。
中学的时候,开始想要逃离家庭的保护与束缚。于是,抛开家人对于用功读书的、期望与要求,疯狂地投入教会的世界里。
「可是后来我问自己,这一切又有甚么分别呢? 不过是由听父母的话,变成听上帝的话罢了。
于是中学毕业之后,真正的抛开一切,决定只听自己心里的话。」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由。
问他感觉如何?非常好!他大笑说道。之后再无禁忌。
我觉得青春就应该疯狂一点,不然好像辜负了青春。一抹微笑,汤漾在池的脸上。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50、60年代,纽约洛林威治里那些波西米亚人的生活就是我的梦想。
带著一种梦幻般愉悦的神情,黄耀明说,喜欢做甚么就做甚么,不需要为未来忧虑。困了就睡,醒了就喝酒、唱歌。即使穷,也有一种穷的风流。因为未来完全不可知,就让今夜的美丽,在此刻灿烂成一种永恒!笃信这样的生命美学,他于是期待著一个更疯狂,更忘我的自己。
「可能很多人都误会我是很感性的人,我觉得是有一点,但是如果我可以更疯狂一点会更好,我太自觉了,太需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有些时候这其实是不需要的,前一阵子在香港的“达明一派十周年演唱会”上,那是十年来,我第一次在台上忘了自己是谁。那种放松、忘我的感觉甚好。疯狂是好的,这是一个疯狂的年代,而我太清醒了,应该再疯狂一点。」依然微笑,和印象之中的颓废、疯狂两相比较,带著些许落差的温文、和善、有礼的应对和谈吐,在黄耀明的身上的确始终清晰。
”我记得以前在圣经里面看过一段话:你们出去传道的时候,要灵巧如蛇、纯良如鸽。我觉得这个就是我的性格的写照。一方面行事如蛇般谨慎小心,一方面本质里又有如鸽股的纯良。既是魔鬼,又是天使。绝对的复杂与绝对的单纯,绝对的毁灭与绝对的新生;交杂在黄耀明的性格和音乐上的极端与矛盾,如同蛇吐信般的散发著一股浓郁的末世纪情绪。
是的,世纪末,在他身上清楚散发出深沉的特质与魅力
「我其实不知道,如果换一个时代生活,会是怎么样的景况?因为不管喜欢、或者不喜欢,总之,我们已经毫无选择的处在里面了。」
不过我相信对做音乐、做创作的人而言,太平盛世可能太平淡,世纪末反而是个契机。
现在的这个世界可能混乱、不确定,可是里面反而有很多的东西。尤其如果你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一定会有很多感觉。就像《乱世佳人》那部电影一样,我相信乱世里面比较容易会有佳人和英雄出现。起码是五分钟的英雄。就像他自己,或者「达明一派」,也是这样子的情况。
凡是喜欢黄耀明的人,其实都不难从他的音乐创作里,窥见他对电影的热爱。由「达明一派」时期的「马路天使」、「后窗」、「天花乱坠」、「今夜星光灿烂」,到单飞之后的「大路」、「春光乍泄」、「万福马利亚」等与电影主题相连结的歌名之中,便能够清楚的诉说其间的关系。喜欢温德斯、喜欢法斯宾达,存在于电影之中种种令他感到触动的感动,全都在他的音乐里,释放成另一种深刻的力量。
一开始做音乐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太多沉重的想法,只是单纯的觉得,玩音乐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了。
但是活在那一个年代自然就会将那个年代的事情记录下来。
86年中英草签决定:97将香港归还大陆。一夜之间,第一次发觉自己对未来毫无主控权。那几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对我们的音乐产生很多的启发。我觉得流行音乐应该对时代有所反映、有所记录。音乐因而成了某种记录的工具。因著这样的思索,他和刘以达的「达明一派」于是在80年代的香港流行音乐里,创造出深刻而灿烂的声音。尽管在各自单飞的五年之后,仍然拥有备受尊崇的教父地位。
如今,「达明一派」再次相聚。十月在香港举办的十周年演唱会,让台上台下一同感动落泪。而名为「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新专辑,则以一种更通透之后的幽默,思考着甚么是永恒?甚么又是永远的幸福?忍不住问黄耀明,是否相信永恒? 现在就是永恒。他说。
从前在教会里,谈了太多关于永生的信仰,于是现在相信,只要好好的生活,现在就是永恒。
而如果一定要说的话,现在的他信仰的又是甚么?思索良久之后,肯定的说:讨好自己,爱自己。
谈到「达明一派」之于自己的意义,黄耀明显得认真而严肃了起来。没有「达明一派」,就没有今天的黄耀明,他认真的说。
对于这个在许多香港,甚至台湾乐迷心中不朽的乐团,黄耀明心目中也有无限的骄傲。
「我想,我们没有辜负那个时代。」他说。
觉得十年之后的重逢,是一件很浪漫的事,重组之后的「达明一派」:以一种更轻松的心情和方式,继续用音乐,说说自己对于生活的种种想法,曾经在界线之内讨好著周边所有的人,然而如今的黄耀明早已如同一尾银蓝色的蛇,绝对自我的游滑在世纪末的伊甸园之中。
采访结束之后,耳畔始终还飘汤著黄耀明的一句话:我觉得我是一个挺浪漫的人活在一个不太浪漫的时代。
也许下次在想像关于世纪末的形容词时,除了颓废、华丽、耽美之外,或许还有:黄耀明。
Publication : ELLE (Taiwan)
Date:96年12月
Column : elle man
撰文:胡慧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