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江南”系列丨江南诗性文化解读:碧螺春
江南的名茶很多,为什么偏偏喜欢碧螺春呢?这当然是有足够的理由的。
首先是它的名字,比起铁观音、龙井、乌龙茶、雨前、毛尖等,碧螺春一名简直是悦耳极了。一个美丽的东西应该有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才能做到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结合。

在古代文人笔记中,常有士大夫为贫寒子女易名的记载,大约也是因为古人希望名实能更相宜一些吧。记忆中就有一个女子被主人改作“小茶”,但至于其中更详细的细节,比如与主人是否喜爱茶有关或者有什么关系,就搞不清楚了。但在今天推测起来,那个本来很土气的女子,在有了这样一个雅号以后,在精神气质上一定应该有不小的变化吧。想到这个细节的原因,是因为碧螺春的得名,也有一个相类似的“先质而后文”的故事。清人在一则笔记中对此解说甚详:
洞庭东山碧螺峰石壁,产野茶数株。每岁土人持竹筐采归,以供日用,历数十年如是。未见其异也。康熙某年,按候以采,而其叶较多,筐不胜贮,因置怀间。茶得热气,异香忽发,采茶者争呼“吓杀人香”,“吓杀人”者,吴中方言也,因遂以是名茶云。……(王应奎《柳南续笔》“碧螺春条”)
直到康熙三十八年,皇上南游太湖,江苏巡抚宋荦以“吓杀人香”进献。我想文化品味很高的康熙,在当时的感觉一定别扭极了,如此好的东西竟背着如此之恶名,于是他御笔一挥书写下“碧螺春”三字。康熙做这件事情一定是极畅快的,就好像是又平反了一桩大案要案一样。而“天生丽质难自弃”的“吓杀人香”,则像唐代那些骁勇的胡人被赐姓一样,一个新的家族便从此开始在历史中和记忆里蔓延起来。
二是它的产地。如同一个人的出生环境一样,碧螺春从一开始就生活在江南的中心地带。尽管一般的说法长江以南都叫江南,但实际上很多地方难免有“高攀”的嫌疑。在我的知识考古中,江南是南朝文化的产物,它不仅是在这个时代才进入政治家们玻璃体异常浑浊的眼球,更重要的还在于,如同西方哲人说人类文明产生于轴心时代(公元前 8 世纪—前 2 世纪)的精神觉醒一样,也正是在充满血腥和灾难的六朝时期前后,那种具有诗意栖居和人文内涵的江南意象才真正地成为一个务实民族倾心向往的对象。
三是它的形式与色泽。先说形式。在古人笔记《随见录》中,就有“洞庭山有茶,微似岕而细”的记载,可见它在形制上古来如此。据说,上等的碧螺春只能在春分至谷雨之间采摘,而且一般只摘取刚刚生出的一叶一芽,其中作为极品的“雀舌”在尺寸上更是讲究,它的芽长要在 1.6厘米—2厘米,它的叶子在形状上也一定要如同雀舌。一般说来,一斤高级碧螺春大约需要采摘 7 万颗的芽头,在历史上也有一斤碧螺春芽头 9 万颗的纪录。碧螺春在工艺制作上则更加繁复,一般是早上 5点 到 9 点采,9 点到下午 3 点拣剔,下午 3 点到晚上炒制。如同古人讲的“今日事,今日毕”一样,炒隔夜茶是制茶工艺中的大忌。想一想那些数字化工艺就难免叫人心惊胆战,像这样一种“玄之又玄”的精工制作,大约也只能是以细腻著称的江南文化的特产。
再说它的颜色,碧螺春的颜色好看极了,特别是和花茶一类的相比。碧螺春的颜色是包含在它的名字之中的,“碧”在现汉语中已经不大用了,但它无论在声音上还是在外观上都是一个最文人化的概念。一种像碧玉一样的叶芽,在清澈的白水中舒展开来,就像一位艺术家在纸上泼出的一幅水墨丹青一样。如果一说到颜色就会想到的是女子,那么碧螺春最容易使人想到小家碧玉的美。它不是金碧辉煌的大家闺秀,但却更加朴素、本色、真实,一切都可以直观到。每天早上冲一杯碧螺春,看着细小的茶芽如同一簇蓬蓬松针,如同一簇簇春天里新生的纤纤细芽,然后再看着它们在白水中慢慢展开它美丽的螺纹,我就总是要想到自己的一段童年经验。
文/摘自刘士林《江南诗性文化》(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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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不理包子 赞了这篇日记 2021-08-12 17:0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