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欢迎的老师
一直觉得，一个受欢迎的老师，首先也是一个受欢迎的人。我当然不属于那种人，不活跃，不主动，不是很热心。但自信平时生活中上是一个比较随和好说话的人，不至于令人讨厌。也没感觉有学生讨厌我。反而很多学生说喜欢听我讲大道理，请我喂她们鸡汤，打鸡血。况且，受不受学生欢迎，对我来说，似乎也没那么重要。毕竟，工作在我生活中的比重不大，我还有自己的乐趣所在呢。
但是，来到这所新学校两个月后，部门发起了一次对学生的调查问卷，内容是评价各位科任老师。办公室里只有我和J主任两人的时候，她告诉我，问卷调查结果显示，学生们都很不喜欢Y老师。说她英语差，能力差，脾气又大，上课无聊，还动不动就吼她们。有的学生甚至说她脑子里进水了！我正感到诧异，上司又告诉我说，学生也说你上课无聊，没意思。
而主任自己一直以来都是特别受学生欢迎的。她常常说要想受学生欢迎，关键在于知识面要特别广，要知道最近流行的话题，性格也要开朗，宽容，外向。而且她和学生家长关系特别好，家长都特别把孩子交给她带。
不过，对于这次被学生评价上课无聊无趣，我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
事情发生在我来这所学校的第二次阅读课上。当时我正在讲英语文章，就有一个女生当面指出来，老师，你上课好无聊啊！老师，你是摩羯座吗？因为一看你就是那种特别死板的人，上着这些干巴巴的课，我们都要睡着了。
是啊是啊，太无聊了。还有几个学生这时好像也摆脱了瞌睡，开口附和。
我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那我应该怎么做，你们才会不那么无聊呢？
你要像J主任一样，给我们讲讲好玩有趣的事情呀！
是根据课文的内容讲的吗？
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
她们是用英语讲的吗？
不是啊，就是中文讲的。
我明白了。就是扯白话咯。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谁没一肚子故事呢。问题是，为了来给她们上这堂课，我备了那么久的课，做了那么久的课件，结果站上讲台了，你让我来讲给大家讲笑话？
我无法接受。于是问她们：可是，如果你们来学校上课是为了听笑话听有趣的故事，那还不如在家里沙发上躺着看吐槽大会和奇葩说呢。不是吗？我们一周就这么两节课，每节课的任务很重，大家马上要面临语言考试，要抓紧时间呀！
我一边讲大道理，一边看着学生的的眼皮又开始垂下去了。
我坚持自己的原则——上课就是学知识，但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也做了妥协。以后每次上课，我花个5分钟的时间给大家讲她们爱听的散白话。然后停，正式上课。往往是我在扯白话的时候学生们饶有兴致，津津有味，但一旦开始做题讲题，她们就昏昏欲睡。这让我陷入了矛盾，自我怀疑和或多或少的愧疚焦虑的情绪中。
直到发生了另一件事。
一次外教的录播视频课上，学生们被要求看视频，然后完成外教布置的任务。我作为助教，任务是维持课堂纪律，必要的时候给予帮助。可是情况是整个教室如同菜市场，没有人听外教录播的讲解，也只有少数人在做任务。有的人在看小说，有的人在教室里铺着瑜伽垫蒙头大睡，有的在玩手机游戏。问起来，学生告诉我，老师，你是新来的，根本不知道，这种视频课我们都是这么搞的呀。因为很多人已经放弃了那门课了，所以可以不听的。
哦，是吗？我一边为外教花心思录制的视频课不值，一边在教室走走停停，看是否能为自己找到合适的位置获得存在感。
忽然意识到教室的后门时常被开关，尤其是关门的声音很重，似乎关门人心中有怒气。我看过去，是一个男生。他时常从座位起身，从后门走出教室，不一会儿又推门进来，回座位。是少数几个做任务的学生之一。于是我走过去，轻轻问他，有什么问题？
他说没问题。
我又说，刚刚听到你开关门的声音比较大，好像在生气。是不是有事不开心？
他说没有不开心啊，关门大声可能是因为自己戴了耳机，没注意吧。他指着自己塞着蓝牙耳机的耳朵解释道，神态自若。
我又说，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告诉我，看我能不能帮你？
他不置可否。
终于熬到下课了。我前脚进入办公室，那位大声摔门的男生后脚就跟过来了。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然后他如同打开话匣子一样地开始诉说。我开始以为他聊十几二十分钟就走，结果他从5点讲到了6点。喊他坐着说他拒绝了，于是我们两个就站在门边交流，主要是他滔滔不绝我洗耳恭听。
归根结底，他的意思是，我是他在这个学校看到的第一个正常的老师。
什么是正常老师？我问。
就是上课的时候正常上课，讲题的老师。他说。其他老师，尤其是最受欢迎的两位老师，包括J主任，上课的大部分时间是聊天，扯些乱七八糟的，有时候甚至是些男女关系，带有色情的内容。让他非常反感。
啊？我一边惊叹，一边回忆起某次课间，主任来班上巡查，和几个男生站在走廊有说有笑。我看到她突然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班上一位男生的屁股。说他不听话，要惩罚他。
一位30多岁的美女教师打一位17岁高二男生的屁股，当时我就震惊了。
这位男生倾诉了一个多小时，表达他对班上学习氛围的不满，对老师们的不满，对于雅思培训市场的乱象的不满，对于自己出国选专业的困惑，还扯到了社畜，996。是个典型的青春期男生，见识，想法，愤怒，一样都没少。我除了听着，就是点头。
我们之间后来并没有发展成更亲密知心的师生关系。反而，后来我就少看到他了，他可能自学去了，因为他说对学校比较失望，还不如自学。不过经过这次的谈话，他发泄了心中的不满，而我呢，却得到了一些自信。
以后，每次主任在沾沾自喜自己多么受学生欢迎的时候，我内心都在笑。而这次，主任说学生反映我的课很无聊，没意思的时候，我也能以平常心对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