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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话题 >去云南吃了一周菌子,我真的看见小人了吗?
这个夏天,云南的野生菌和“看小人”简直成了一种都市传说,让我们这些外乡人都好奇到跃跃欲试,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体验呢?而我更好奇的是,云南的野生菌,特别是见手青,到底有多好吃,才能让人明知道它百分百有毒,还一意孤行偏要吃它呢?这就是我的云南寻菌之旅的开始。

需要特别强调的是,野生菌中毒是特别严肃的事情,中毒的症状除了广为流传的看小人,更常见的是呕吐腹泻,而今年的一条热搜新闻则是说,云南今年野生菌中毒死亡人数超过新冠死亡人数。大家吃野生菌一定要注意安全。
P.S. 本文9月3日首发于《南方周末》,有删节。
“雨季一到,诸菌皆出,空气里一片菌子气味。”作家汪曾祺先生在《人间有味,自在从容》中是这么写的。
每到雨季,云南的野生菌便开始疯长,这也许也是云南人每年最期盼的时节。菌子们飞快地出现在菜市场和餐桌,同样伴随着飞快流传的是如同都市传说一样的中毒新闻——
有人说,看到戴绿帽子的小人在桌子上跳舞;有人说,觉得自己坐在深海海底,头顶的吊灯成了海草;有人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杯奶昔;有人说,看到家里长满了七彩花,还有小精灵围着他跳舞……

“看小人”成了关于吃野生菌的戏言,这样听起来奇幻色彩到甚至有些浪漫的描述,简直让我们这些外省人都好奇到跃跃欲试,这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体验呢?
在关于野生菌中毒的都市传说中,人们常吃的,能够让你看小人的菌子是见手青,它大名叫小美牛肝菌,是牛肝菌家族的一员。
坦白说,我也是被关于见手青的小人传说召唤去云南的。虽不至于真的想要亲身体验中毒,我对看小人这件事依然抱有好奇,而更让我好奇的是,云南的野生菌,特别是见手青,到底有多好吃,才能让人明知道它百分百有毒,还一意孤行偏要吃它呢。

我的云南寻菌之旅从巍山开始。巍山位于哀牢山和无量山北段地区,与大理市相邻。在原本的计划里,我只会在这里住一晚,可一不小心居然就停留了五天,理由说起来非常单纯。
刚到巍山的那个傍晚,我们坐在餐厅天井的小板凳上吃饭,主厨昆师傅说我们运气好好,今天有刚剥好的鲜核桃和刚上市的菌子。忙不迭夹了一筷子菌子入口,忍不住眯了一下眼,嗯……这肥嫩柔滑的口感,还有这满溢的新鲜气息……


当地的朋友说,能吃到菌子的餐厅有两种,一种叫“昆师傅”,一种叫“其它”,菌子入口的那一刻,我只花了十秒钟就飞快决定,留下来吧,把后面的行程都取消,留下来吃上五天,不然我走了肯定会后悔的。
我就这样轻而易举被一口征服,更好笑的是,我当天吃的只不过是鸡油菌而已——在云南人的“野生菌鄙视链”中,鸡油菌真是没什么地位,最多也只比那些没有名字的杂菌好一点。

是的,在云南人心里,野生菌是有鄙视链的。在这鄙视链顶端,是干巴菌、鸡枞、松茸、牛肝菌、松露,第二层是羊肚菌、虎掌菌、竹荪,以上这些都算得上大名鼎鼎,连我们这样的外乡人都听过。

而后充当鄙视链分界线的是青头菌,它因为青绿的颜色,早年一度被当作有毒菌,近几十年才被识得,是好吃且常见的菌种。
青头菌以下就是所谓的“杂菌”,杂菌中有名字的,比如我第一天所吃的鸡油菌,再比如看颜色也觉得很像有毒的红菇,还有铜绿菌、奶酱菌、谷熟菌等等,再然后,便是连名字都没有的杂菌了。

第二天清晨,巍山古城老旧的石板路在雨水冲刷后,泛出好看的青色光泽,我穿着雨衣,挤在菜场赶早集的人群中。仙人掌果、无花果、火龙果、芒果……云南早市的水果们,在雨后真是一个个鲜亮迷人。可我想要寻找的主角,只有野生菌。

我挤在一个个小摊前,有的摊子只零零散散放了没多少乱七八糟的菌子,一看就像周围村民自己上山采摘的,有的摊子则专业许多,放着漂亮而整齐的松茸——我能靠自己认出来的,也唯有松茸而已,还得是摆放整齐的那一种。

我一家家地问摊主,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赤裸裸的不懂事又不可能买的外乡人模样,他们也不厌其烦地一个个回答。我信誓旦旦要全都记住,可一转头就几乎全忘——那么几十种菌子,长得又那么像,摊主们带着浓重的乡音,我又不知道那些某某菌的名字到底怎么写,怎么可能真的记得住嘛。

这一天,我唯一学会辨认的是传说中的见手青。它们整体是带着锈色的暗红色,伞盖内侧是明亮的黄色,伞盖和伞柄都胖乎乎的一看就肥嫩。用手指戳一下伞盖内侧,黄色部分会瞬间变成青色,这便是它的名字“见手青”的由来。
我自然没有好意思上手去戳摊主的见手青来见证这一变化,更没有胆量买回客栈自己动手做,只是暗下决心这两天一定要吃到它。
没想到这一愿望的满足来得那么悄无声息。

当天中午,我们去吃野生菌火锅。熬了几个小时的土鸡加上各种菌子,汤体呈现出高饱和的金黄色,又馥郁到简直带着胶质粘稠。
我们在土鸡菌汤放肆的香气中焦急等待着它咕噜翻滚,不敢在炖的时间不够时提前下手,生怕不小心中了毒,这简直是煎熬,只能找来厨师询问些有的没的分散注意,比如,这汤加了什么才能这么金黄啦,这里面到底有些什么菌啦……

一整锅的菌子被煮得相互纠纠缠缠、失了本来面貌,主厨昆师傅有时也会说这已经难以辨认,耐心仔细观察之下,他告诉我们:这是松茸,那是谷熟菌,还有,那一块是见手青。
夹到了见手青的饭友像中了彩票,激动叫了一声就赶忙塞进嘴,而后得意洋洋地宣布好吃。真是叫人羡慕——我们可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外乡人啊。
我喝了一碗又一碗的土鸡野菌汤,只觉得这味道真是鲜美浓郁到具有强烈的侵略性,仿佛在喝过它之后,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尝过的任何人间滋味。我一碗一碗地喝,直到胃和味蕾一起满足到无法自持的境地。

在这份土鸡野菌汤的面前,所有的克制与自律都可以被自然而然地放下,只剩下天然的自发的感官体验,无忧无虑地享受食物本身的乐趣。
一顿饭吃到最终,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吃到见手青,想来喝了那么多碗,不可能运气差到一口都没吃到?可是依然不知道它是什么滋味呢。
不要紧,我们可以单独再点一次,在离开巍山的前一天晚上,我终于吃到了炒见手青,一盘纯粹的、朴素的、本真的炒见手青。

见手青原本就是应该切薄片,用宽油炒着吃的。在平原地带,水的沸点是100摄氏度,菜籽油的沸点是335摄氏度,而在巍山所在的海拔,据主厨昆师傅所述,他测得水的沸点大约是90摄氏度,菜籽油的沸点是320摄氏度。
无论这个测量数据是否精准,有一点是肯定的,油的沸点比水高很多,高温可以破坏见手青所含生物碱的毒性。在实现破坏毒性的目的之下,油炒见手青所需要的时间比水煮要短得多,那么见手青生脆的口感自然也保留的更好——都说见手青好吃,好吃的就在于这一口柔软爽脆。

在我沉迷于这种口感的时候,主厨昆师傅在边上不合时宜地讲起了有朋友为了追求见手青的爽脆,煸炒时间不够而中毒的故事。都说每个云南人都有几个吃野生菌中毒的朋友,这话可真是一点没错。
看着我微变的脸色,昆师傅笑着摆摆手说:“没关系,在我的餐厅那么多年了从来没人吃菌子中毒过,放心。什么菌子有毒什么没毒,怎样做才能没毒,我清楚得很。”
而我也乘机询问起前一天清晨在菜场的疑问,显然,菌子有没有毒并不是我曾以为的颜色鲜艳有毒朴素就没毒,那么到底怎样才能分辨菌子有没有毒?

昆师傅是个妙人,每次一有问题,他就像开启了话匣子,时常一边说着这道菜的做法是秘密不能告诉你,一边一不小心把什么秘密都说了出来。而这次轮到这么严肃正经的问题,他更是回厨房拿出菌子开始了现场教学。


我终于摸到了见手青,亲眼见证了它用手掐一下马上变青色的神奇过程,也见识了真正的毒菌子——一位游客在早市买了袋菌子,带来求厨师鉴定是不是有毒,碰巧,那就是真正的毒菌子,随便怎么处理都不能吃的那一种毒性。
至于怎么判断的?我被教了各种“如果”,各种标准,惭愧地说,我几乎一个都没记住,记住的唯有一条:如果菌子上有虫咬过的痕迹,那么它就没毒,因为虫子吃了没事的话,我们人类吃了也没事。这真是个简单粗暴的标准,以这个维度来看,虫子可真是比我们人类聪明多了。

晚饭过后,我们决定走去小镇外的水库,不多久就意识到自己出发太晚了。夜突然降临,一行人与客栈的狗,影子在幽暗的路灯下被拉得斜长。渐渐地,连路灯也无,星星亮了起来。夜色笼罩总叫人感到孤独。可小路上混杂着尘土气,农家新鲜肥料气息,也混着一路护院犬吠声。每一样都提醒着人并不孤独。

果然,走到水库的时候什么都看不到了,甚至突然就开始下雨。可是就算走去一个明知道看不到的水库又何妨,就像明知道在追天边抓不到的云又何妨。
这一路往返,我带着有些异样的激动情绪,走得充满迷幻感,不知道是因为晚饭吃了传说中迷幻的见手青,还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吃了见手青而故意让自己迷幻。无论结论是哪一个,这一趟寻菌之旅,至此,我便可以宣布它的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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