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等待
1
我上高中时没什么朋友。我所认为的朋友远在六年前就已结识,四年前就已离去。当然命运仍是和时光一起缓缓向前的,我妈给我换了新的书包,新的闹钟,新的衣服,顺便帮我换了新的学校新的老师新的同学新的年级新的年龄,真是比顺丰快递还要顺啊。
我剪了新的头型,初中时霸气朝天血气方刚的学生头变成理发室地上的黑理糊涂的一堆垃圾。理发的老头似乎不理自己的发型,也许是没机会再理,一年四季都是平头,而且还有点掉毛。有些时候在阳光与尘埃的空隙间听见一声悄悄的叹息,不知道是不是大爷在感叹自己芳华已逝。
但我的头发依旧茂盛,万物生长。
有一次我去理发时头发已过脑袋一半高,而我的身高从初中后就没有再增高,我没有想到让自己进入人生的另一个高度的居然是我的头发。我妈实在无法忍受我的黑社会霹雳头,于是我才增高一点点的人生高度一下又减小了不少。理发老头手里的剪刀咔咔两声,我浓密的黑发就如豆腐一样滚了下来,伴随着的还有洁白的头皮屑漫天飘落。这番动作虽然普普通通,但是细啄一番也可以感受到生活的平平淡淡,当然这是语文的标准答案,而我感受到的是老头的刀功越来越辛辣了,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快没有头发于是只能借别人的“头”发挥,也可能是对我毛发旺盛地不正常的嫉妒,因为我感觉每来剔一次脑袋头发就要更短一些。这时一旁的电视里正播放着打贪官捉老虎的益智纪录片,我向屏幕看去,自己的脸庞完美贴合着里面的老贪官,大爷此时也刚好完成了最后的工作,顾不上眼前纷飞的皮屑拍手叫好。
那是我初中最后一次剪头。理完后我向老头交了钱,老头倚在椅子里问我,学校放假了吗?
这个问题真的不好回答,因为这一天已是暑假的最后一天,我刚刚剪掉了我一个月里蓬头垢面的老家生活,在我眼前是充满圣光的高中之旅。于是我回答说,我开学了。
不论什么年纪,我都不喜欢开学。因为到了那个日子就标志着要开始勤奋起来,不管你是晚自习的勤奋还是早自习的勤奋。虽然我常常在开学前的一段时间勤奋,但我想大多数学生应该都是如此,理完头的那个晚上我坐在自己的书桌旁眺望窗外的远方,看见对面楼房里闪起的一座座台灯它们在此之前的夜晚都未亮起过,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时隔几个月,它们又一次不约而同地亮起来,就像一座座永恒的灯塔指引着我们的方向。
我自然也身处其中。
第二天起床,刚穿完衣服,猛然抬头,对面仍亮着灯光,我想那大概不会是补一夜作业的结果,至少希望不是如此,不过现实往往是残酷的。不论怎样,这灯光越发显得宁静,我对它说早安。
这一天无比漫长。知了的叫声刚刚过去,太阳开始远离地面,绿叶开始显出微黄的痕迹。
我坐在新的教室,新的书桌没有一丝涂抹的痕迹。墙壁是淡淡的白色,操场尽是陌生的人们。
2
上了高中我第一个认识的就是班长,可惜这没有给我后来的人际交往提供任何帮助,反而给我第一次深入的异性之间的交往打下了深厚的基础。我很奇怪老师们为什么都喜欢在不了解班里任何同学的情况下直接以成绩命名课代表,照这样想班级第一其实可以充当任何课代表和班干部的职位。我上初中时就曾就任于纪律委员一职,我想可能是因为老师看中了我的领导能力,但可惜那时我年少轻狂,属于带头抵制老师的那种领导,导致我们班永久地失去了这个职位。这比更换班干部要严重地多,一个纪律委员倒下还有七七八八个纪律委员站起来,这叫“新的封建统治的建立”,顶多算个职位交接。而我很荣幸地并非如此平淡,是“群众推翻地主的胜利”。真是谢谢他们,后来我才有机会改组为心理委员。当然我依旧带着7班班干部的幌子大摇大摆地去参加学校重要而无聊的会议,和其他同学一样拿着笔和本子傻坐两个小时。只是遗憾的是从此7班没有了纪律委员,不知道该说是遗憾还是幸运,纪律一直呈有纪律委员时的样子。
但我和班长认识的情况没有这么多复杂的事情,因为我不再是什么委员了,班长已经囊括了我们班的学习委员语文课代表卫生委员体育委员多项称号,几乎完全变成了班主任的爪牙。她总让我想起初中时的语文王老师,他们的性格是如此相近,而且也都姓王,可惜她不是秃头。我们初次的相识也在一个十分浪漫的时候,伴随一个浪漫的地点和一个半圆形的忧伤的天空。那天是开学第一天,我早上五点多就启程。披着屋外的雾霾,我带着一双困倦的双眼和十几年的山地自行车向着学校进发了。我本想来到学校打开灯光拉开窗户独自一人一边欣赏那天边金黄色的朝阳一边等待同学们的到来。我原以为这样会使我显得更加高冷,可是等我用尽一切力气奔向学校后才发现,妈的学校居然还上着锁!门卫室里空空荡荡,我决定坐下来等待。我眼皮越来越沉,好像挂着星星和月亮。
这时学校拐角缓缓走来一个女孩,她的气质如此高冷,我以为我们是同类人。她一头卷发向后舒展,样子让我觉得有些熟悉。她走近后无言,我亦无言,我们都蹲在地上。其实之后我也觉得这个样子有些不雅,丢了我们学校的风气,要像我们学校的风气的话我们应该躺在地上。不躺也要么该站着,要么该坐着,洒洒脱脱。可是我不知夏天才过,竟如深秋。才上学第一天,我就觉得有些难耐寒冷,这远比远后的日子远要寒冷,何况这才第十七分钟,我还没有踏进校门。
她呆呆地望着月亮,好像想睡一会儿,但冷风贴心地来摇醒她。如果是我一定早就开始骂娘,但她默默承受着寒冷和痛苦,直到门卫大爷满面春风姗姗来迟开门见“山”。我已饱受太多痛苦,望着眼前遥不可及近在眼前巍峨挺拔的学校大楼,第一次无比渴望地想要奔跑到教室里,我想这是个好的开始,毕竟这是开学第一天。
但我身边的女孩依旧步子很慢,慢得像喝水,她踏着她沉稳的脚步,我则像个在撒欢的疯子。
我疯疯癫癫嚎叫着冲到二楼,然而到了教室门口,我悲哀地发现教室就清晰地摆在我的眼前,我甚至伸手可以摸到门把手,闭眼能感受到教室的风向身体吹来,门上玻璃倒映着我的也是教室的轮廓,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不止学校大门上了锁,教室里还他妈上了锁!我曾读过很多三流的言情小说,见识过许多高冷的男人或女孩,但我想没人见识过我们学校的高冷,那程度真是又高又冷啊。就好像一个女人已经能够和你做到坦诚相见或坦衣相见,你以为已见到她最深的一面,但很久之后她跟你说,我其实把你当朋友。
我在寒风中抖落灰尘,想起了我的初中。我们初中教室本来有锁,但之后为了方便大家每天能争分夺秒地交流作业心得,更好地沟通和反思,就需要突破大家心理上的障碍,所幸我们早已突破这点,所以就从心理方面上升到实践方面,继续突破时间上的障碍。于是教室索性不再闭关锁国,完完全全地向大家开放。之后每天教室仍然要锁,只是从里面锁上,第二日来时便可通过双掌的摩擦力撑开玻璃开锁。又过了没多久,一位同学的一脚大力射“门”不偏不倚,打中了门框玻璃的中心,导致玻璃屑如我的头屑横飞,当时我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后果性,只是为这位同学的臭脚纷纷叫好。之后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教室门框换上了橡胶,相比以前早上来时更加舒适顺手了。
不过最后这位同学被遣回到了北京,不知道是不是也是为了避免此类事故再次发生。
上段那一句对女人的见解就是这位同学说的,这句话让我至今记忆犹新,认为他也不只是个泼皮。
有的时候我想一想,大家都是泼皮,只是有些泼的不好,有些泼的左右逢源罢了。
我在脑海里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在大脑短暂的死机后找到了属于昨天的记忆里的班主任,又想起他渐秃掉的那颗脑袋,才想起他说的话。这并不能怪我,接受一个三年未见的东西并不是那么轻松。我顿时在心里对他破口大骂,指责他锁住了我和教室自由的心,同时诅咒拿有钥匙的班长,让我们不能心连心,我想他一定也是初中或小学班里那样的别人家的孩子,生活里只有成绩和读书,说话尖酸刻薄。
我瘫在那儿一分钟左右,听到了脚步声。我想那应该是门卫大爷来二楼闲庭胜步谈笑风生,毕竟他也许就是这样悠闲地到学校来的。我内心认为那是大爷,但仍然希望是班长。毕竟班长一般学习好,长的也好,不仅是文学家,还是教育家,革命家,科学家...但这些我都不关心,我在乎的唯一事情就是他或她是否带了钥匙来。不过我还是比较关心班长的性别是他还是她的,虽说班长一般在同学的心中都是它。
然而来人是刚刚的女生。我没想到班长就是这个和我一起沉默十四分钟的女孩,她沉默地给我开了门锁让我和她坐在教室里一起沉默直到太阳升起直到第三个人到来。
3
开学后第三个早晨我开始有些动摇。进入高中的前夜我仍怀着感怀之心,第一天起那么早就是因为我心里的孤独,我认为自己已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伙伴,失去他们的日子便是苟活,我那帮狐朋狗友平日和我一起嬉笑怒骂,可是这一天我们痛哭流涕地告别初中最后一个夜晚,然后大骂这生活让我们互相分别。我对它无比仇恨,所以我发誓要抵制它,用沉默。当然现在我已经知道这样的行为多么幼稚,可是现实中的大多数人还在这样抵制生活。
开学第二天我就已没有再像昨夜那样梦见同学,看见窗外的月光也不觉凄凉,我开始正常生活了,而这正是过去的我所失望的。我想起昨夜的梦,我们几个人开着车子互相告别互相挥手,说朋友们再见,往后再也不见.........动情地让我流泪,我在睡眼和泪眼中想,我们每个人都有独自的旅程,这个世界就是充满变故的十字路口,我们的朋友终究要逝去,我们只能在往后的日子里独自纪念彼此。只是我没想到刚送走那群开的一手烂车的朋友,又遇见转弯和我同行的人。
感动地泪眼朦胧一塌糊涂稀里哗啦后,我起来洗脸。
我猜第一天时身边那些沉默的同学们心里也有很多故事,有的也许是真的沉默。这一点从第三天就开始变得明显起来,他们开始互相闲扯,也有来找我的,我心里不禁一阵感慨。我怀恋初中,班上总是有几个话痨,他们在千里之外可以吸引你前去,而在放假前最后一天我们抱在一起痛哭,想起他们就不免让我忧伤。但是忧伤之后,现在我开始思考他们是否还记得我,我十分怀疑他们已经在新的伙伴中找到了归属。
后来想起这些,一切都不重要了。至少我们都为自己的过去缅怀过一天,而我还缅怀了两天。
这个时候我开始和班长进行深入交流,由于我和她的位置仅隔两桌之遥,所以在地理位置上十分方便。我和她第一次进行深入探讨是在我知道她的名字之后。我小学时对同学的名字记忆就不怎么熟,花了整整一个学期才记住所有人的名字,第二个学期开学后我再次忘光,对班上同学交流程度可想而知。但班长的名字在我第一次听见后就再也没有忘过。班主任们通常在开始的几天时间里左顾右盼地大喊班长,这样的架势有些神似帝王大呼救驾。而科任老师因职位较小,便只能号叫课代表了,这样的喊叫中有些透露出老师对学生的陌生和不安,而学生对老师往往不会感到如此。直到过了几天,老师们才会把之前叫惯了的名字改成新的学生,语气自然也变得亲切许多,我那时正坐在座位上,听见班主任从教室门口探头说,王燕燕,王燕燕?
班长从我眼前站了起来。她本来就有些害羞,对老师喊自己的名字还很不习惯,脸便红起来,站起身时看到我,因为早上和她独自在教室里待了一会儿的缘故,脸就更红些。
这时候因为班长的害羞没有回应,班主任的大喊变成了尖叫。
她说,到。
从那之后我开始和王燕燕进行深入友好的二人交流,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单纯的学习问题,但有时候我跟她聊些其他东西,有一次我问,燕燕,你为什么要叫燕燕呢?
她说,不是的,我改过名。
我心想难怪,这么难听土掉渣的名字一听就是艺名,我问,那你原来叫什么?
她说,我不再叫那个名字了,想起那个名字就来气。
她说之前的名是她妈起的,后来她想要改名,她妈不准,是她强制让她改的。
我说,这怎么会呢,名字不管多难听,也是父母起的,你不能不叫啊。
她说,我妈是个硕士,天天待在学校搞研究,给我起的名字特难听,脾气也不好。
我说,你要和她心平气和地聊天,对不对?你虽然现在不理解她,但……但以后你没准就理解了嘛。 她说,嗯你说得对。我对我妈也听不好的。
我说,你还没说呢,你原来叫什么?
她说,我怕你笑话我。
我说,燕燕,我怎么会笑话你呢?你说吧。
她低下头,说,王欧姆。
我说,哦那我还是叫你燕燕吧。
4. 王燕燕是个与众不同的文艺女孩儿。她不像其他女孩那样在意自己的外貌,虽然在意了也没什么用,但她这种为了艺术忘我的精神让我感叹。这让我想起了初中时我们的王老师,他总是像其他老师那样叫我们买那些根本没用的作文书,还让我们在寒假勾画60篇佳作。我想语文作业是最难的,因为你在里面找出一篇文藻很好有没有幼稚气息的文章都很难,更别说60篇了。
最后我在暑假最后一天勾画了60篇,和同学们聊天时,他们纷纷表示一样,有的甚至没有批注。
而王燕燕让我汗颜,她是我看过的唯一一个看作文书的女孩,我上初中时连语文课代表也不曾光顾它。我问王燕燕读这种书有什么用,她回答说,看这些小王八蛋写的话就让她想笑,所以她就不会这样写了。
我对王燕燕如此的写作训练大为失色,不禁开始细细思索她话中的道理。她真是个可怕的人,她的技巧竟建立在别人的失败上,然而令我更为失色的是,她并不是单纯地为了写好作文,就像我每天找她也不是单纯地问问题那样。我和其他白痴一样的同学玩游戏聊游戏看游戏时她已经开始在《高中生》这本杂志里投稿了。我发现她书包里装有好几本这本杂志后,随手翻了翻,发现上面居然有王燕燕这个名字。我大惊失色。我在脑海里极力想寻找什么,却找不出来,最后动用了我几乎全部的用来玩游戏的脑子终于想到应该说什么。我说,我去,王燕燕,原来你是双胞胎啊。
王燕燕一本高中生杂志扔了过来,上面是一张火红色的封面,她说,你才双胞胎,你全家都双胞胎。
我心想,没天理啊,难道还有叫王燕燕这个名的人?
王燕燕指着杂志上一张难以辨别,只露出一个鼻子一个嘴和一头长发的人像照问我,你看看这是谁?
我说,燕燕,你给我看一个鼻子一张嘴,我就是看死也看不出这是谁啊。
燕燕又砸过来一本杂志。
我第一次听说有人写小说投稿这种事,在我仅存的学习记忆中,小说就是一些给你看了也不知道好在哪里但老师总能把它说成绝世之章的文章,而且他们都很无聊。我认为我写的作文要是考语文老师那样欣赏,那我离文学奖的距离只有一个老师。有一次最让我和我的同学们大跌眼镜的是,我们的王老师手捧语文书翻到鲁迅的文章陶醉地说,鲁迅的文章棒在哪里?棒就棒在比较,你们写睡意能写出“帽子和身体融为一色”这种句子吗?对此我和同学们一致认为这纯粹是个人爱好,比如鲁迅这厮也写不出我们写的句子。
王燕燕写的那些东西不一样,能看出她这个人,看出她的心情,看出她的点滴,看出她的忧伤,看出她的命运……总之能把她看的一清二楚,就差去掉衣服了。
而我跟王燕燕说的时候,她却叹气,说你能看出我是因为你知道我长什么样,在看的时候自然而然会想起我的样子……
我想也是这个道理。
随着时间的增长,我已经有些自我意识了,我也觉得和一群白痴追来追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开始觉得无聊,我跟王燕燕说,我也想写小说。而王燕燕哼了一下鼻子,说,你语文成绩多少分?
我说100分。
她说,我不是问你,是在嘲笑你。唉,你这辈子别想了。
我们班主任的课很无聊,特别是他那在光照下闪闪发亮的脑袋,让我们几乎没有心思再听课。而他一向严厉。看到学生走神就会立即训斥其行为之恶劣,然后让他站起来,与其探讨作为祖国的未来人类的希望宇宙的和平该做什么而不是做什么,痛骂一顿之后再让他抄二十首古诗一遍。这引得很多同学纷纷不满,聚在一起商议如何弄垮他,当然他们没有做的胆量,最多只是嘴上功夫,而我却连嘴上功夫也没有。我上课时有时睡觉,老师那招魂的发音不容易入睡,但适应后也是一番韵味。不睡觉就很苦恼,我要么看窗外朵朵梅花菊花绿叶落叶飞鸟归雁冬虫夏蚊红日夕阳思索着祖国的未来人类的希望宇宙的和平该做些什么,要么就在作业本上乱画。我小学时画画很多,但现在我只是清理时间。
我初中时也有个同学爱画画,大家常常把我们的画技进行比较。但我心里其实很清楚我们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我只需要轻轻瞟一眼她的画纸上隐隐绽开的颜料和我揉成一团的废纸上签字笔杂乱成章的痕迹就知道了。这一点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很早之前我开始画画,那时我只是画火柴人。但是与达芬奇画鸡蛋,华盛顿砍樱树不同的是,画在纸上的这些小人不过是我为了弥补玩不了火柴人游戏的遗憾。
那时我玩游戏只会点开一个地方,就是火柴人专栏。整整一个学期我满脑子里都是这些黑漆漆的小木棍,真不知道智商是不是被这些东西所束缚的,到了后来我看到几根木棍都会认为那是火柴人。那时我最喜欢玩一个点击细节变化使所有火柴人死掉的游戏,那诡异黑暗的画风至今影响着我,虽然那就是几根木棍。
后来我明白了一个事实,生活就是谋杀。我们苟活,然后被杀。被谋杀。被生活谋杀。
之后我就玩不了有趣的“你动鼠标我死给你看”小游戏了,因为网线经常断掉。但我们的网线完好无损,不知道原因在何处,最终发现窗外连过天际的网线已经快压倒地际,不知道是不是超载的卡车造成的。修电脑的师傅向我们习惯地摊摊手,没办法,你们的地理位置实在太过优越。然后又摊摊手,五十。
网线断了的时候我就趴在窗外看着来往的卡车轮胎下卷起的滚滚红尘,用手比对着网线的位置默默地想,唉,按网线的这个位置和秋千一样的姿势,总有办法让卡车司机死掉的。那时我充满了希望,我心想,总会有办法的。
我密切感受到了少年的烦恼。有的时候我甚至看到幻象,看见路边有火柴人向我招手,但仔细看就是几块木板被人拖着走。于是我就开始画画来排解这少年的烦恼。我的毅力惊人,一天本子上可以画满整整一页密密麻麻的火柴人。如果我当时知道有达芬奇这个人我一定很鄙视他,他是画家我是小孩,我一天画一页火柴人,而他竟然连个鸡蛋都画不下去。我奶奶不识字,看见我本子上密密麻麻喜上心头,哎呀我的乖孙啊有出息了啊学习这么认真啊真是我的好乖孙啊。等她拿起来看见数以百计的圆脑袋气上心头,哎呀我的龟孙啊你这涂的是什么个鸟东西啊我的龟孙啊。
面对奶奶恨“龟”不成“孙”的捶胸顿足,我心里很不服气,我已经具备了一天画三百个火柴人的实力,而她却不为我所骄傲。我暗自苦苦磨炼自己的画技,甚至在课本上施展技巧,我也就是这时候养成的乱涂乱画的习惯,直到几年后我被我妈打的屁股开花是这件事的后果。好在奶奶没有给我开花,所以我的画技迅速提升,到了一年级暑假,我给奶奶画了一幅画以展示我的成果。画上有两个小人儿,小人手里攥着一个大大的气球,整幅画面我原想要营造成三维,可是有些地方又画成了二维,所以这幅画显出一副不二不三不人不鬼的鬼样子。奶奶看了之后沉默,我亦沉默。
暑假之后我就回到妈妈那里,再也没见过她。万州凌乱而仓促的火车站台上,奶奶一直凝视我和我爸离去。我比较矮,所以只能勉强看到她的身影,奶奶响亮的嗓音一直萦绕在我耳边,而事实是我很快就看不见奶奶,只有她的声音在送我们。栏杆挡住奶奶的身影后,我看见天空如油画一样的云朵和嫩绿的叶子投在窗上。我没见到奶奶,也没再玩火柴人游戏,甚至邮寄过来的在我爸那里每周一本的五十本哆啦A梦也被妈妈处理掉了。他奶奶的,当初应该多点心的。
之后我也没再看到穿着西装的火柴人在太阳下向我脱帽致礼。
我说到哪了?哦,但那个同学和我完全不同,上了初中我就明白和人吹嘘自己画火柴人的昔日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而我的那位同学呢,她不仅拿过什么校园手抄报奖艺术创作奖县级奖市级奖区级都级省级奖......似乎她的存在就是拿奖。而那时候我在干什么?我还在夕阳下与一群社会青年在操场上拍皮球。我那个一球射“门”的同学也曾拍过篮球,扣过乒乓,在校足上力挽狂澜排山倒海万马平川,被封为运球上将,可惜最后把自己运回了老家,还是个半场投球,横跨了大半个中国。这位老兄在回老家之前还因上课活跃被老师选中,使其一日做了四百个下蹲,并扬言要将其打造成人肉机器。
王燕燕漫不经心地听完了我所有的唠叨,最后只留下一句话。
她特别诚恳地说,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6.
突然之间,我在这句话后听出什么深意来。上课铃声在我耳边急促地闪过,我的大脑陷入一片沉思。死了这条心,她说话时的语气,眼神都历历在目,难道她看出我为什么一直唠唠叨叨,是不是看出了我的意图?冷汗从我的脸颊直逼心脏,我盯着她,而她却只回以一个微笑。果然是玩文学的人,太高深了。
我在高中第二个认识的人是物理科代表。他在我们班出名的主要原因是其对物理的喜爱,大家便一起推举他做物理课代表。不过之后物理老师对他十分鄙视,这是后话。
一下课我就飞奔到他的位子。他正趴在桌上潜心研究自己刚用过的一张草稿纸,因为身高原因,他整个身体看起来都曲在桌上,双眼无神,不知道的人以为他犯了病。
我和他说了事情的经过。对我暗恋王燕燕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但他明显对这件事不放在心上,也许是他认定了我俩一定不会有结果,只会有后果。他时常对我和王燕燕相遇的故事嗤之以鼻,这次相遇在我看来是缘分天注定,在他眼里就是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人。邹睿说他也曾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那是在他小学时,在一个炎热的校园午后,天上挂着干巴巴的白云,他在教室里喝着汽水,突然从树木间的蝉鸣中传出一丝不属于蝉叫的声音,但音色和其不相上下,这声音是从广播站里发出来的,这一天在他的童年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而且在后来他知道那是小提琴后,发疯般地让他妈买一个回来。
可惜琴是初中时才买回来的,它发出的只有难听的吱吱声,没有犹如蝉鸣般动听的旋律,也没有每个星期广播里娇滴滴的童声。
那琴他玩了两次后就放在床下面,再也没有打开过。我们都已经在童年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他失去了女朋友,我失去了火柴人。
我对邹睿说,兄弟,这哪算什么恋爱啊,你连人家面都没见过,顶多恋的是你们教室那广播......
邹睿挥了挥手,三尺身躯面对阳光,深沉而忧郁地说,连面都没见到过,这才是最纯粹的恋爱啊。
在我就要离开的时候,邹睿从草稿纸上抬起头,眼神诚恳地说,大哥,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再找王燕燕,当她被老师叫去抬起头时我也只是低着头,我试图找到个什么法子排解看不见她的苦闷,便开始琢磨写作。初中时老师曾让我们写一篇名为“华山论剑”的作文,当我看到这个传奇一样的标题,心中就升起无限遐想,脑海里飞来几座陡崖,几缕云雾,一轮残阳,和倾巢而出的武林高手......但我仍不知道华山论剑是什么。
一些已看过了电影的同学们照着电影剧本几乎照搬了一份过来,他们最终都得了a+。而我在星期六里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想象,星期天花了一天时间奋笔疾书,最终完成这样一部长达十一页的史诗巨作。当我在第二天清晨踏着沉稳的步伐迈向老师时,四周的同学带着仰望的眼神看着我,而我也在刚刚老师到来的十四分钟前写完了这部巨作,于是我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看向老师,将手里的本子洒脱地扔向讲桌,本子几页因为折损而在阳光下翻动起来。
如今重拾起这篇作文,才发现自己写得多烂。
不论如何,这是我星期六晚上躺在床上一夜的幻想,我打算把它变得更圆满。我不再待在球场上投篮,而是像邹睿一样整日趴在课桌上。这种奇异的变化吸引了我那些同样在操场上拍皮球的队员,他们又以和自己球技相当的眼力欣赏了我的著作,并加入了我的队伍。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班上燕大侠齐大侠横飞,他们个个都武功极高,一掌可以拍碎一栋大厦,兜里有几十件宝物,而他们的对手们总是出场一分钟就被拍死在地上。
我们沉醉在这魔幻的江湖中迎来了期末考试,燕大侠,齐大侠也救不了我们,最后我考了全班倒数第十,不过语文到有110分。暑假前我撕掉了我的风大侠,我的同学们也不再过问什么小说。
7. 暑假时我想去学乐器。这时从我一年的玩闹中离开后,我才发现有那群整天在身边的狗友们有多快乐,但暑假来临,孤独缠身,心无比地寂寞,我在心里默祷。(校)长啊!我感谢您赐予我的学校时光,还有食堂7块5一份的午饭,感谢您赐予我和同学们的打球时光,谢谢。请您赐予我更短的时间里和同学相见吧!
是不是我的祷告奏效我不知道。但这孙子后来把寒假时间调成了3天。这时候我才发现其实跟我这帮狐朋狗友在一起也很不快乐。于是急忙将祷告改为相反,但无济于事,校长再也没显灵过。
在感叹完无聊之后,我想要找个不无聊的事情做,苦思冥想了一番后,我发现我可以去补习或是赚外快,然后这两点就被我立马否决掉了。我又想了想写小说,搞点文学路子走,于是晚上便加入了一个文学社,进入这个社后我发现里面一个说话的也没有,不知道是都去苦思冥想还是怎么。接着我看见社长的名字是柳青梦,竟然是个五六十岁的秃子。我本以为“青梦文学社”应该是洋溢着青春的气息的。结果进来发现荡漾着死亡的气息,大吃一惊。看见社长名字后,才知道原因,大失所望。
然后我又想到了高中里的文学社。仔细回想一下,原来学校的文学社已经三年没有过动静了。就连我加的足球社至少也有一些活动,而文学社的活动次数竟比学校招生的频率还小。我放弃了进学校文学社的想法,那里也如这里沉稳地就像卧龙一样,一滩死水,而直到暑假结束,青梦文学社也没有一丝动静。 写到此处发现青梦两字像极了春梦。
因此我发现学乐器是件比较现实的主意,而且就在前几天我在街上乱晃时听见一阵似风缥缈的声音,起初听起来断断续续,不知所云,但能听出是吉他,后来换了一个人,声音顿时变得连续起来,只是仍旧有杂音。我走到广场上人群中才看到是一支乐团,不过刚刚上的是学徒,现在才是高手。我听高手的声音听的心痒痒,于是凑近问一个人乐手打扮的人。哥们儿,这是什么啊?
那人头型也如风一般缥缈,见我有兴趣忙拿起一张传单递给我,又唠唠叨叨讲了一大堆,听得我大有兴致,于是我问,那你们这个价格是怎么样的呢?
他说,兄弟你以前学过吉他呀?
我说没。
他说要是没学就学一个初级阶段,要学上几节课,多上几节后就是正课。
我说,那初级阶段价格多少啊?
他说,18000。
我吓得赶快把传单放回去,这时舞台上传来几声动静,吸引了他,我悄悄钻入了人群离开。
晚上我躺在床上,思索着我迷茫如星星的未来,确切点说是暑假的未来。这时已是高二的最后时期,班主任那颗光秃秃的脑袋浮现在我面前,伴随着的是他痛心疾首的话语,孩子们啊,你们是班主任的最后一届啊,你们在一起三年如亲兄弟妹啊。
十几年后我知道这家伙的最终目的其实是想从我们这儿捞到更多的利润,但这个时候我却感动地一塌糊涂,仿佛毕业时不大哭一场或大醉一场就对不起同学和那个老混蛋。我又想到了所谓毕业晚会,这在我眼中是样很神圣的东西,因为我还没经历过。
那天晚上我就下定了学吉他的决心。
我的计划是,在毕业晚会的时候,和邹睿外加几人组个乐队,唱一首悲伤的歌,一曲成名,顺便签个唱片公司,一年收入千万什么的。怀着这样崇高的理想的我,第二天就叫上了家中无事的邹睿,两人当即出发,大摇大摆去找吉他店。我们首先去找的是就在邹睿家附近的老店,这个“附近”用的十分巧妙,我们绕着他家附近两条街走了两遍也没有找到目标。这时邹睿突然想起什么,忙说自己家的小区是三区,还有一区和二区。
于是我忙问他一区在哪。
他连忙回答不知道。
我们放弃了找老店的想法,开始出发找新店,新店的位置就在上次我去的广场附近,不过可惜的是这个“附近”用得也极为巧妙,于是我们再次无功而返。我和邹睿倚在广场二楼。俯瞰着广场上人来人往的浪潮,心里激起点点浪花。
我和邹睿开始假装侦探小说,我左右踱步,乱说一通猜测。最终得出这个吉他店铺其实不存在。而邹睿更白痴一点,他把双手放在脑门喃喃自语道,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
我忍不住,当即拍了他脑袋一下。后来离开的时候,我们脑海里一直隐隐约约响彻着广场上的音乐:我心如止水……
后来我们再没提过学吉他的事。邹睿和我也没再这样悠闲地逛过,因为我们都意识到了暑假作业这玩意儿的致命。当我为了作业而拼命的时候,太阳向山下斜去,树叶开始变黄,知了开始消失在树叶里。
我心如止水。
8.
然后我毕业了。我不明不白地离开了这个不好不坏的中学,然后不明不白地进入另一所不三不四的大学。
我不明不白地毕业了。
我经常梦见王燕燕,但醒来后又什么都不记得。我梦到无数的场景,学校,商场,食堂,最后我梦到我在大醉的情况下向她表白,醒来后我什么都记得,就是不记得她说了什么。
9.
我不三不四了一年。然后我开始在学校文学社投稿。我什么都投,最后不明不白地拿了校园小说二等奖,奖励五百元。我拿着钱不知道干什么,第二天揣在兜里,独自走到人山人海的广场上,我看到吉他店还开着。当天我就下定了学吉他的决心。
只是我听不到邹睿的难听的小提琴声了。我离开高中后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再拿起小提琴,或是把它扔掉了。
10.
我又梦见我初中的同学,我梦见他们开着汽车,笨拙地向前慢慢移动,他们仍在向我告别。
我又想起我高中的同学,我看见我身边的人们如潮水般流去,有的乘风破浪,有的拨开红尘,只有我还在原地独自等待。
11.
我心如止水。
End
P.S. 初中第一篇真正意义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