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 | 福禄寿FloruitShow:用音乐搭建一片异想世界

新音乐产业观察原创文章,未经授权谢绝转载
作者 | 鞠起
采访 | 鞠起、赵大卓
新一期《乐队的夏天》改编赛中,福禄寿FloruitShow以极大的幅度改编了热门网络歌曲《少年》。由于对原曲的意境无法感同身受,她们几乎是用《少年》的概念和部分歌词重新写了一首歌。面对五条人同样强劲而精彩的《Last Dance》,她们最终胜出。
这个结果引发了部分观众的质疑。这其中当然不乏为五条人惋惜的情绪因素在,但也有一些歌迷认为福禄寿的音乐风格显得阴暗,编曲过于繁复,一些转换的处理还不够完美,听起来并不讨喜。这种音乐风格和三姐妹外表的割裂,更是招来了一些人“不接地气”,乃至“装”的评论。三姐妹从小受古典音乐教育,对“乐队文化”几乎零了解,如今一下要面临前所未有的质疑和考验。
当我们在摩登天空公司咖啡厅见到福禄寿时,三胞胎姐妹豆豆、捏捏和咪咪已改换了更容易分辨的造型。可能是难得外出,暂时脱离了为比赛而紧张排练的氛围,她们从最初的起源到最远的目标,聊了将近两个小时。当我们更多地了解福禄寿的经历和思考,我们会发现她们的心境和音乐呈现其实没有那么难以理解。
音乐学院的“怪”学生
三姐妹与音乐有着奇妙的缘起:还在襁褓中时,妈妈有一次哄她们入睡,给她们唱了一首关于父亲出征打仗没能回来的悲伤儿歌,唱完后她惊讶地发现三位小女孩竟然同时流下泪来。她们显然并不能听懂歌词的意义,妈妈于是认定她们对旋律有着非一般的感知力。

长大一些后,每当外公在客厅里放一些交响乐的唱片,她们就会亢奋地蹦跳。外婆看到她们的天分,就在她们某一年的生日给买了一架钢琴。她们把钢琴当做玩具,时不时地与它玩耍,享受其中的乐趣。
五年级时,她们开始备考中央音乐学院附中。豆豆回忆说:“当时要决定专业了,我和咪咪决定考作曲专业。首先是钢琴我们也弹得不好,另一个就是我们总想自己弄点什么东西出来。”
此时,捏捏却选择从零开始去学习竖琴,因为她觉得竖琴本身金光灿灿,动画片里弹竖琴的都是仙女,现实中竖琴演奏者也都是仙女一样的姐姐。出于这样的憧憬,她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她们同时考入了中央音乐学院。但大学时,豆豆和咪咪却成为了系里两个“奇怪”的学生。“同学们都说我们不热爱古典音乐。”她们说,“我们写出来的曲子还算是比较好听,但对于技术就不是那么热心研究,大师尖深的音乐会也听不太进去”。
同学们早早地定下了毕业后的目标:考乐团、当老师、考研……但豆豆和咪咪却似乎是发自内心地选择不追求这些。老师看着也挺着急,于是说你们要不弄个组合写写流行歌曲试试看?
于是一个叫“冰雪飞”的组合出现了。聊到那个时期的作品,三人不约而同地开始扶额捂脸:“那些歌现在想起来太幼稚了,还拍了那样造型的照片。”
所谓“冰雪飞”是从三人本名中各取一字组成的名字,充满了那个年代的浪漫。她们的自我介绍中曾写道:“冰雪之晨,呱呱坠地。天地灵气,同心同义。四岁习琴,舞勺谱曲。冥冥之中,自有灵犀。”
平心而论,“冰雪飞”的音乐并不很差,作曲上甚至还有一丝后来福禄寿的影子。但对于她们来说,这些像做作业一般完成的作品太过流于表面,没有自己的步调,也不是她们真的想写的东西。师长们热心地为“冰雪飞”寻找机会,在一些节目中亮相,但没激起太多水花。三姐妹至今仍很感激长辈们的关照,但同时也意识到,在没找到属于自己的音乐风格之前,任何外力起到的帮助都是很有限的。
组合偃旗息鼓,毕业也如期地到来。同学们各自奔着目标而去,捏捏也考上了乐团四处演出,有了稳定的收入。唯独豆豆和咪咪回家开始了“废宅”般的生活。
“我们俩其实也去考(研究生)了,但是没考上。之后去做过一些工作,豆豆做过乐理老师,我也跟过几个舞台剧的项目,但我们始终处在这种迷茫和逃避里。所有人好像都在往前走,但我们好像本能地在往后撤。”咪咪说。这些工作似乎都不是她们想要的生活,但究竟想要什么,却又没想明白。

在这几年的时间里,豆豆和咪咪开了很多的脑洞,例如一些不计成本的展览策划:一个包含装置艺术、绘画、影像和音乐的沉浸式空间;她们想做动画,还完成了一个故事到最后有点圆不上的电影剧本。
但这些设想一直都没有机会实现,同学、老师和家长都替她们着急,收入入不敷出,有时还需要捏捏的救济,这令她们感到沮丧。“很厌恶自己,感觉没干什么正事儿,害怕就这么下去了。”
而考上了乐团的捏捏也并没有感到安定和满足。她不是那么喜欢演出的曲目,频繁的出差让她常常很久无法回家,而情绪低落的豆豆和咪咪有时候也会连着几周忘记给她打电话。尽管这份工作在外界看来体面,稳定的收入让她的“家庭地位”有所提升,但捏捏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安稳而变得更快乐。
这一次,是对的音乐
在各种意义上的低谷之中,她们开始写歌,写一首真实反映自己的歌。当豆豆和咪咪问捏捏要不要一起写点真正想写的音乐时,她干脆地被姐妹们拉下了水。
在预想中,这会是她们最后的一首作品,她们将全力写完它,然后继续沉闷生活。怀着这样的心态,她们将自己的所有的思索、迷惑、痛苦、努力当然还有才华都投注给了这首歌。为了给歌曲配上真乐团演奏的弦乐,三姐妹软磨硬泡,最终花了仅有的三千多块换得了乐团在其他工作间隙中仅有10分钟的演奏。
2018年9月,这首《我用什么把你留住》,在她们无意之下成为了福禄寿的开始。她们决定把这首歌上传到网易云。而此时平台要求她们必须要有一个艺人名称。她们经过考虑,打算给乐团取一个听上去不是那么像女孩儿的名字,并最终决定采用“福禄寿”,英文取名FloruitShow。

尽管遭遇了妈妈强烈的吐槽,但这个随意决定的有趣名称造就了一种反差萌的效果,并且客观上提升了团体的话题度。“挺喜兴的,又模糊了我们的性别,特别好。”上传完歌曲后,福禄寿并没有给予它任何的期许,只是把它当做一个给自己的交代。正当她们继续为做些什么而迷惘之际,却发现歌曲的评论数量开始慢慢上升。
歌曲以其低沉的声音设计以及有些消极又比较抽象的歌词表达,成为了大量身处丧文化之中的听众们代入自身,产生共鸣的合适对象。这首作品所包含的情绪是十分复杂的:告别、不舍、不安、后悔、自我否定和期望等等等等,几乎能让所有人说出自己的悲伤故事。
没有人去给这首歌做音乐上的分析,而是有很多听众写下长篇的留言与她们沟通自己的心情,这令三姐妹相信这一次她们做出了对的音乐。
至今《我用什么把你留住》依然是福禄寿评论总量最多的一首作品,受到了激励的她们开始尝试着做出更多的歌曲,而为她们提供主题和素材的,是她们脑中那个辽阔的奇幻世界。
发了第三首歌《马》之后,摩登天空旗下的世界融合音乐公司北河三给福禄寿发来私信,邀请她们加入。出于想要让音乐产生足以自我支撑的回报,福禄寿决定加入,成为一组职业音乐人。《我用什么把你留住》收录在2019年8月发行的《摩登天空9》合辑中,这也是福禄寿第一次正式公开亮相。在第一次登台演出时,她们甚至紧张得不敢抬头看台下的观众。

“我最初听到福禄寿,觉得音乐有点保守,但后面总会吸引你再去听。”摩登天空的老板沈黎晖说他最近经常听的就是福禄寿,“她们的音乐建立在很严密的思维基础上,歌词又有东方色彩哲学。一切都恰到好处,形成了独特的风格。一些创新之前不曾在其他乐队或者音乐人身上发现。”
在参加《乐队的夏天》之前,她们对节目里同台的乐队们几乎一无所知。起初对参加节目十分抗拒的她们,终于还是踏出了这一步,在更大的舞台上施展她们的才能。这对于台上的福禄寿和台下的观众们来说,彼此都是幸运的。
音乐里的异想世界
当福禄寿在电视上唱起了《玉珍》的时候,观众们惊异于两件事情,一是这支从名字推断应该是三个中老年男性的乐队,实际上是由三胞胎姐妹组成的,二是她们的音乐:从词曲到声音的编写和设计,都展现出了穿透屏幕的辽阔与深邃。与舞台上仙气飘飘的状态以及作品神秘莫测的意境相比,聊天时的福禄寿展现出呆萌搞怪的一面。但她们的观点中那些活泼的丧气以及不时脑洞大开的想象力,却也让人对她们会做出那些独特的作品并不意外。
长期以来,三姐妹形成了一种极端平等以至于效率低下的创作方式。总是三个人一句一句地商量歌词,一小节一小节地争论编曲,将所有的动机像是没有下一首那样全部放进去。这种创作机制让福禄寿的每一首作品有着不尽相同的主题和情绪,但又都有着丰富的配器,多到能写好几首歌的音乐动机,以及挥之不去的神秘感。
“有一回我们在一首歌里做了两百多轨,在取舍上就僵持住了。结果我去了趟厕所,她们居然把我做的一轨偷偷关掉了,以为我发现不了。”咪咪说,“我们每首歌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三个人充分讨论出来的,这也让我们出东西变得特别慢,但内容特别满。”
这样的作品编写方式用了太多不同的乐器,几乎完全没有考虑过现场演奏的问题。她们每次演出都需要带上所有东西,调试之繁杂每每令调音师濒临崩溃。“我们的编曲给演出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以至于到现在演了才不到20场。”咪咪说。

捏捏的竖琴体积又太庞大,得用小货车运送。去现场的路上需要稳妥的固定好竖琴,遇到颠簸或是上下坡的路段,捏捏都要蹲在车厢里扶着竖琴。往往货车的门一打开,光照进来那种刺眼的感觉,让她们觉得仿佛刚才是在偷渡。
而音乐中所有的奇幻元素、生死的思考,实际上都来自于她们所看的电影、书籍以及随之而来的讨论。这些东西构成了专属于福禄寿的脑内宇宙。
例如作为她们降生本身就是奇妙的。三个人为什么会以极其相近的样貌来到这个世界上,又经历相似的早期命运,是个令三姐妹兴奋的话题。她们的外婆有三个女儿,然后妈妈又有三个女儿,家庭中的女性们经历着相似的关怀和拉扯,像是一种神秘的循环。

“我们常常会想我是怎么来的,也就常常会想我会是怎么没的。”咪咪说。尽管妈妈觉得她们老谈论生死挺做作的,但这也令豆豆后来写出了“直到她的苦衷变成我的,她的仁慈也变成我的了”这样感动人心的歌词。
三姐妹常常一起看宇宙类的记录片、克苏鲁神话小说、今敏的动画、BDO类影像等一系列带有神秘和异想的作品。对于每天生活在一起的她们来说,浅层次的话题早已在三人频繁而大量的聊天中耗尽,必须进一步去探索宇宙之外和人心之内的深邃。这些终极命题的思考和交流一直仅在她们三人内部循环,就如同在一个人的脑内,直到她们在福禄寿的作品中开始描绘这个宇宙的神秘感、宏大感和仪式感,以及人的渺小感。
对于福禄寿而言,那些基于她们共同的体验而形成的思索是没办法用语言去让别人理解的。咪咪说:“我们的人和作品看起来似乎是割裂的,因为我们放在歌里的是我们从不跟我们以外的人交流的东西。”
但在她们看来,音乐相比语言有着更高的维度,能够表达更深层的意境。只有通过音乐,她们才能把这个神秘的世界描述给别人看。这个世界是无垠的,这也是为什么她们的音乐总是包含着太过丰富的元素。

目标是建造“福禄寿宇宙”
乐夏改编赛播出后,有人觉得福禄寿的改编在编曲上做得太满,多少有些堆砌之嫌。比赛的经历让福禄寿了解到那些粉丝之外观众的口味,尽管她们坦言自己心态不算好,对负面评价有些过于在乎,但这也令她们产生了新的思考,对未来的音乐做出了一些规划。
节目之后,福禄寿想要梳理一下现有的作品和未完成的动机,将作品做一些适合现场演出的改动,并且开始规划一张有明确主题的专辑,在演和写歌之间找到平衡。
在创作上,她们想要尝试去做做减法,看看如何能让作品更简洁一些;写歌的过程中每首歌确立一个主导人,在三人意见出现冲突的时候可以拿主意,以此来提高创作的速度,改变现在作品连一场专场都只能勉强凑齐的情况。
三姐妹也坦承,现在福禄寿成立的时间还太短,作品还太少,风格也仍在探索中,但她们会用音乐的形式继续去描绘她们想象中的那个宇宙。不管是《玉珍》还是福禄寿在各平台上的不到10首作品,都还只是她们脑海中那个“大世界”的冰山一角。
在生活中,其实没那么“热爱”古典音乐的福禄寿听得最多的是电影OST和EDM音乐。她们将自己的音乐称作“奇幻民谣”,把每一首歌曲当做一部电影一样去制作,用声音去呈现出《环形物语》中的巨大沉默物体、《星际穿越》中的高次元世界和《红辣椒》中的梦境游行那样的奇妙情境。

对于福禄寿来说,每一首歌如同是系列电影中的一部,是星云中的一颗。最终她们想要的是用自己的作品构造出整个“福禄寿宇宙”。而她们自己则做三个胆小鬼,藏在这个宇宙的后面。
而在构造这个宇宙掩体的过程中,音乐也不会是唯一的语言。福禄寿想在挣到足够的钱之后建设一座属于自己的剧场,将她们从前那个不计代价的展览融入进来,每一次演出,会有经过完整设计的沉浸体验,有影像、灯光、装置,还有音乐。让观众们不只能望见星星,更能够体验到整个银河。这是我们采访至今听到过的最现实而又最缥缈的梦想。*本文所使用图片除特别标注外均由受访者提供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