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什么是正念？

“正念”，是今天很流行的词。很多人都喜欢说“正念”，还参加正念训练营之类的。这篇文章，要说的不是流行的“正念”，而是佛陀所教导的正念，是佛教中最原始的正念的含义。

正念，就是“正当的念”。念，是“明记不忘”。能记得，不忘到一边去，就是“念”。正念，是有正当的忆念，正当的系念。比如，考试的时候，这道题明明会做，但一紧张，想不起来了，就叫“失念”——该想起来的，没想起来。哪怕后来再想起来，也是不行的，毕竟当时忘到一边去了。正念，是当时就对该记得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是说“关注呼吸”“安住当下”就是正念，正关注呼吸呢，家里着火了，也不管它，也不去处理报警，也不逃生，这也不是正念——该做的事情都忘到一边去了。

什么是该做的事情？救火吗？

可以说是“救火”。但更重要的，还不是救物理世界的火，而是救心里的火。物理世界的火，之所以需要救，是因为它会引起心里的火，因此，正念不妨比喻成救火。永远看护好内心，哪里容易失火，要防止它失火；哪里失火了，刚刚窜起一点火苗，赶紧去救。记得这些，记得要这么办，叫“正念”；真正去办它，叫“正精进”。

既然正念是对正事不忘，那不忘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呢？

苦，集，灭，道。

苦集灭道并不是抽象的。不妨举个具体的例子。晚上十二点多了，正准备睡觉了，突然手机一震，收到个貌美异性发来的微信。哎呀，心里一阵高兴——这就“失念”了。把该记得的事情忘到一边去了。

这里面有苦。什么苦呢？不说别的，你马上要睡不好觉了，就是苦。第二天没精力上班了，没心思处理好一堆乱七八糟的工作，也是苦。不过，那些都是未来的苦，不是现在的苦，现在，你心里还美滋滋呢，现在心里是喜受。喜受是很容易让人“失念”“不正知”的。欢喜的大水会冲昏头脑，什么时候你很高兴的话，尽量不要去下价值判断，很容易错的，但不太妨碍去下基本的事实判断，毕竟事实判断相对客观，受情绪的干扰比较少。

那些未来的苦，是如何产生的？产生的原因，叫集。源于你真的在意这事儿了，高兴起来了，心思活络了，当真了，马上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这时候，如果失念，你会很嗨地聊起来，两三句就开上高速了。但要知道，你现在飚的每一句话，将来都有可能曝光到网上，成为对你性骚扰的指控。如果当时压根儿没想到这一点，绝对是“失念”和“不正知”。即便排除掉那种可能，两情相悦，仍然会有其他的“苦”和“集”产生。对苦，要记得去思惟苦；对集，要记得去思惟集；记得这些，就是正念。

那么，未来的苦有没有可能熄灭呢？熄灭的方法是什么呢？当然有种种可能。对我们一般人来说，最实用的，就是装作已经睡了，没看见手机。如果担心对方接连不断发来，怎么办？关机。这虽然只是治标的方法，但总比标都治不了好一点。记得熄灭苦的方法，记得苦的熄灭，也是“正念”。而真正去对一件事当中的苦、集、灭、道进行思惟，是“正思惟”。

因此，正念，简单地说，就是“记得你该干的事情”。

修行是要从“四念处”入手的，“四念处”和“正念”都是“三十七道品”，那么，四念处是不是正念？

不是的。四念处，虽然名字叫“念处”，实际上主要起作用的是“慧”。

四念处是，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记得去观这些，是念，但真正地去观察身的不净、受的苦等，是需要智慧来抉择的。因此，四念处是以“慧”为主导的。念，好比抓小偷的人，把小偷抓过来，它的职责就履行完毕了；审讯和惩处小偷的，是慧。念和慧，都是三十七道品的十个根本法之一。

因此，在七觉支中，首当其冲的是“念”。念，是记得这事儿，记得自己要履行的义务，接下来是“择法”。择法就是慧，靠慧力来抉择。

那么，为什么八正道中，“正念”在很靠后的位置，而“正见”，也就是慧，在开头呢？这是因为它们阐述的逻辑不一样，解释的层面不一样。从“闻思修证”的次第上看，七觉支，更侧重从“思”的层面解释；八正道，更侧重从“修”的层面解释。到了“修”的层面，自然是以“正见”（慧）为先导。

八正道中的“正念”，强调的依然是“记得自己该做的事”，但具体的内容有所不同。比如，已经进入初禅、二禅的人，我们仍然说他们是缺少“正念”的。为什么呢？

因为初禅阶段还有思惟，这种思惟就像暴风一样，会覆障正念，行者刚进入初禅，是很欢喜快乐的，欢喜快乐裹挟着思惟，会冲昏他的头脑，让正念不够明晰。进入二禅后，虽然没有了思惟，但欢喜快乐更强烈了，因此，也缺少正念。要到第三禅，才有正念。第三禅虽然也有快乐，但那是安安静静的快乐，欢喜的踊跃已经完全消退了。第四禅，连快乐也没有了。因此，干净的三、四禅，都是有正念摄持的。

佛经中说，要由念力和慧力，保护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不要让它们对各种境界生起过患，就像用钩子控制住大象，不让它疯狂奔逸。天对比丘说，你不要私自把疮漏打开。疮漏，就是六根。比丘说，我会好好地盖住它们。天说，疮漏不小，你拿什么盖呢？比丘说，正念、正知。天说，好啊，这才能真正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