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抚顺，也没有故事

抚顺故事集

8.0

赵松 / 2015 / 广东人民出版社

在去年失业的时间里，我读了很多作家采访，其中包括《野生作家访谈录》，那里面第一篇，便是赵松老师。

秋冬的时候，我在营销部轮岗，专职做播客，那是跳岛的前身。为了聊鲍尔的《火灾》，猫弟推了赵松老师给我，我在迟早更新的录音室楼下第一次见到他，局促地凭借电话指了半天的路。我跟自己说不能露怯，虽然我实在是怯极了。

——因为我进入了一个别人的地方。

在这个领域里我缺少知识，因为自知缺少，所以常常连追问也羞于；更加缺少朋友，因为没有朋友，就更加自觉不该攀附。我毕恭毕敬，如履薄冰，生怕走错路说错话。可是一晃快要一年，相比那时，我居然也开始松动些。

赵松老师是松土的一只镐。

最早，我执行着“KOL寄书”任务问赵松老师看不看《看不见的爱》，那时候淡豹才热情推荐了这本书，说它的故事是欧亨利、莫泊桑式的，我赶紧把这广告语一并发去——“上来就把欧亨利跟莫泊桑相提并论，难道就不能知道一下莫泊桑是老托尔斯泰和契诃夫的偶像么”，一只试用期鸽子被这句回复噎住，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对面讲了许久，我几乎要觉得自己弄砸了一切，突然收到一句可怜巴巴的“鸽子，你还给我寄书么？”我瘫倒在靠背椅上，舒一口气。

说起来很可笑，那一刻我意识到，这个我不熟悉的领域，原来也是由人构成的哦。

今年生日的时候，赵松老师送了我他的书。我那时候心里立下一个flag：今年之内，我想给每一本写一篇书评。也许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书评，但都会是我真实的感受。

因为是从《抚顺故事集》开始知道他，就从这本书开始好了。

当了编辑之后，拿到一本书，忍不住就要先看看纸张、开本、印制、装帧。而这本书是我理想的样子。32开趁手，精装无护封，布面书脊；封面设计只是散落的点、圈和三角，就算加上封底也只有书名和作者名；不足8个印张，单独篇章页，章节间插白页，全篇唯一的注释放在背白的底层。太完美了。

“抚顺故事集”，看起来重点在“抚顺”，特别是在“东北文艺复兴”的今天。但是看到中段，我却渐渐觉得重点在于“故”。我发消息给赵松老师：“我怎么觉得空没有时重要，与其说是抚顺故事，不如说是九十年代故事。”赵松老师回复我：“嗯”

其实，这里面的人物分散，还夹杂着纯粹“写景”的章节；虽然人物的故事里不乏爱欲离别、生老病死，但是作者显然是以一种消解戏剧性的方式去写的，在“情节精彩”的位置放送得飞快，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又拉开篇幅。一言以蔽之，它简直是反故事的。

但是我知道，“故”和“事”应该拆开。在这本书里，用“事”铺陈“故”，用那么多的空间（北山、耐火厂、水塔……）来定格时间，直到最后一章空间拉开，再也没有抚顺也没有故事。

虽然到了今天，马丁也重新变成了故事。别忘了整本书开始的地方，是浑河，变化和流动是终极法则。

我前面已经提到了，90年代。

其实这是很不准确的，书里写到大量更早的，也有更晚的。我这样讲太瞎说了。但是我想要这样称呼它，在千禧年之前的，没有互联网和手机的，90年代。

我甚至盯着一个毫不重要的词组开始移不开眼——“北方滨海小城”，“滨海”，不能改成“沿海”，不能改成“海景”，只能是“滨海”。简陋的旅馆房间，姑娘黄脸黑发，风和阳光都在，对比度高而噪点很多，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就好像，如果我现在去“北方滨海小城”度假，就可以直接穿越回90年代。

且让我列举一些事情，比如说，爷爷种满向日葵（而不是蔬菜）；比如说，“我”忘记了她的名字，因而觉得“很可惜”；比如说，“吃着花生、瓜子和水果糖，感觉这些东西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星辰一样美妙”。可是就让我直说了吧！比如那个自费出版的诗人，虽然死后只被后人总结为“好人”；比如那个蹲在火车上、以座位为桌写散文的少年，他拥有多么迷人的东西——“写作的畅快”。

“回忆或者虚构，难度是一样的。被回忆的，已经不在，即使尚有遗迹，也是无从考证。而虚构的则是从未有过的，对似是而非的碎片的重新组织。不可靠的记忆，使两者没有清晰的界限。”

我还是没有写成真正的书评，更做不到让作者感觉“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但是我让自己觉得恳切。我终于可以摆脱掉一点观点、逻辑、事实支撑和专业责任感，拥抱一点情绪、感受、松动、自我，还有写作的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