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关系

毕业后就拥有了一种特殊的关系,称为同事关系。
说它特殊,大概不知如何去定义。
不像友情那般随心,没有亲情那样厚重,更别说爱情那般亲密。
它在工作时不断磨合也难以配合,私下相处时又不断试探着深交,没有相处的必要时就刻意回避,回避不了就客套应对。
它不断让人感到温暖,又时时令人挫败;有力会变成无力,无力能变成有力。
形式不断改变,但总是能够应对这种复杂。其实说到底又不复杂,这是一种秩序,每个人都懂操作规律。
在这种关系里,金钱不算什么,哪怕有各种利益牵扯,也会表面平和,满脸笑嘻嘻。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喝咖啡,其乐融融。尽管都会大致计算花费的金钱越接近越好,哪怕到最后疲惫到只想回家睡觉。
这种关系限制性大,只存在于待在一起的时刻。不在一个公司,立马失去联系,朋友圈的点赞只是一种惯性的伪善。说到底,谁又在乎谁呢。
这种关系话题有限,我们在一起聊天,聊的也只是公司的话题,另外的同事,另外的事情。人和物之间和自己都没什么联系,这样的话题说来轻松,因为没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没有后果。可透过对面的眼神,你也总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真实的话语太少,以至于同事关系有太多的瑕疵。这种瑕疵与身俱来,不可抛弃,纯粹的同事关系总是随身携带着。这样的瑕疵让同事关系总也保持在一定的范围和距离之类,从没人可以越过,越过这样的复杂,理解这样的复杂。
其实也有深交过的同事,好的时候比最好的朋友还亲近,但是在给别人介绍的时候,两个人都又称彼此为同事,这个词语限制了进一步的深交,哪怕我们内心深处偶尔也心心相惜,但经常的,在看的见看不见的地方,又互相嫌弃。
出差的时候,出门玩的时候,我们睡在标间旅馆,不大两张床,相隔一米,躺平开始聊天,聊得都是些深沉的幽暗的话题,大谈人性,聊前途,说心境,那么私密,是自身最诚恳的想法,在每个话语投机的瞬间,我都深深陷了进去,想必同事也一样。几乎下一秒,我就把同事这个称呼撇开了,以为我们真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可是当所有话题都有关诚恳时,我只觉得廉价。可我们总是投机,也难怪廉价遍地可得。
这样的领悟总是在清晨,在清醒之后,仿佛晚上的我们都抛去了沉沉的压力,开始面对生活化的自己,说来可悲的两幅面孔,同事也在跟着换。瞬间轻松,瞬间低落。
清醒也几乎是同时的,我们不再继续昨夜的畅谈,开始了按部就班的工作。继续了习以为常的同事关系。
当然我也见识过表面的恶意,存在于非常普通的同事关系之中。
那时我刚毕业,全然不懂人性的复杂,不懂办公室的小团体,听不清人们嬉笑怒骂之外的情绪所指。总以为大家私交都不错,要不然每个人远方亲戚的情况也不会人人互相知晓。后来才摸索到,这些熟悉只不过是人性当中最普遍的一种猎奇心理。好奇心驱使人们去打听,实实在在存在的事情当然可以随时随地转述,稍加一点自己的修辞,例如第三方的出身、家庭背景。打探过来的事情加入自己的理解也就变了味,作为活络气氛,却不可或缺,说到底,谁在意事情本来的样子呢?
还有最普遍的孤立现象、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集体活动时却又恢复正常的亲密,加班辛苦的时候也会主动关心,买饭给彼此。
我曾孤立无援过一段时间,观摩了很久,想要学习该怎么应对这样的关系,还是学不会,学不会瞬间的转变。可现在想起来这种同事关系,除了内心最深的鄙夷之外竟然只有恐惧,不知如何应对。
依旧学不会去吃饭的时候要怎样显得合群,跟着人群中说话有分量的人去选择吃一段简单的便餐,说些无聊的话,然后大家都笑得前俯后仰,明明只是吃饭而已,只是最简单的同事关系而已。
现在的同事关系当然好了很多,却也复杂很多。它不是简单的、表面的、能看得清的一种普遍同事关系。
它像人性一样,在最纯洁里也有邪恶,在最荒谬处也存在逻辑,在最幽暗的角落也隐藏着明亮。
在我最相信它的纯洁之时忽然变了面孔,开始了狰狞;嘲笑它的戏谑时开始了论证;在我想抗拒它对我的挟持时它开始了柔情辩解。
我想看到同事关系真实的某一面或者很多面,它也的确毫不遮掩,被我看见,被我熟知。
它确实是复杂的,它毫不掩饰这样的复杂。
问题是,认识到这样的复杂之后,能否有勇气接受复杂的专一性,它专一地不断变化,因为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专一地存在,存在的所有形式都合理。
它像众多不存在的意识形态一样不可捉摸却又被认识,不断认识的同时又不断批判,好像是永不确定的一个短语,像风一样,痕迹飘忽不定,可总能感受到来向和走向。
说到底,我也未能说清同事关系。很多未提及的事物,很多没有经历过的事物都令感受局促,这倒也合情合理。
越想越觉察到细枝末节的复杂,可这复杂也没有任何存在的缘由,因为说到底总归也不过只是同事关系,会在某个阶段出现,将在某个阶段消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