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年旅行年

马德里和柏林神奇的没有时差，据说是当年希特勒为了和佛朗哥保持电话沟通顺畅，硬是把西班牙和德国拉到了同一个时区。但马德里和las islas canarias 加纳利群岛却有一个小时时差，不知道这让马德里更烦一点，还是让加纳利觉得不公平。

既然是群岛，就有大的小的岛一共7个，最先到Tenerife特内里费岛，从机场一路坐巴士，看到的景象简直怀疑自己在台湾。因为窗外不是海，是洋，海是蓝的洋是紫的，在垦丁看到的太平洋就是这样，就算没有浪也看起来风很大好像一不小心会翻船。

1.

在Tenerife只想做一件事就是去爬el teide泰德峰，一座活火山，3700多米高，大西洋最高的山峰。打听了一下说爬上去四个多小时，就觉得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夸下海口不要买缆车票，要买也买下山的，正好可以看日落。

到了那一天，才发现爬山也有不同的爬法，爬岳麓山和el teide就不是同一个姿势。

云雾之上的泰德峰

在云山雾罩的la esperanza希望大道开了一个多小时，突然穿出云雾到了国家公园入口，工作人员说爬上去要五个小时哦，下午6点下山缆车就停了，如果爬到一半不上不下可能天就黑了，你们考虑下。

资深山友露师傅说不爬了吧，我们take it easy坐缆车上去看看风景再坐缆车下来可好。

我说不行，你不能看不起我，我既然来了就是要靠脚上去的，你不要作一个bummer.

他明显深呼吸了一口压下一股怨气（毕竟是因为我不想早起导致我们大中午才到），说那就爬吧，你不要爬到一半发脾气，以及我要告诉你这样是极不负责的。

沿着步道走大约五分钟感到膝盖略发软，因为场面太大了，四顾荒凉，无法找到一个参照系确定自己的坐标，只觉得是活在火星救援里，往哪里走都没有意义也没有意思，只有脚下踩着沙子咯吱咯吱响。一路塞着耳机听许知远在文化沙龙里说旅行最有意思的是遭遇陌生人啊，想着我可好，在这闷步前行除了生气把我甩在后面的旅伴露师傅，其他一个生命体都没看到。陈坤他们到底是在哪里寻找到行走的力量的，明明是耳机有多少电我就有多少力量吧。

近处的黑色是熔岩远处的蓝紫色是云层

走了一个小时看到一个牌子说已经过了4公里了，我说我可以啊，全程8公里我们已经过半了，这么厉害法岂不是下午三四点就能爬到。露师傅说不是这样算的，前面一半路和在城里走没区别只能算walking，后面那段才是真的trekking.

我说好的，反正我可以，你闭嘴。

又走了一个小时，突然能两人并行的路变成了仅一人通过的小径，两边一会是乱石一会是熔岩，坡度也一下变陡，时不时还要用手攀一下才上得去，抬头看山顶竟还觉得一阵眩晕，看脚下就更不敢了，每偷瞄一眼就要做一下心理建设：是的这是地球我只是见识短我只是不熟悉大自然。

但呼吸越来越重是没办法的，心跳只怕早过120了，爬个十几米就要靠在旁边的大石子上休息几分钟，偏偏露师傅这时候化愤怒不安为力量，脚步越发有力，还时不时回头给我一个“快跟上来”的优等生眼神，让我自然带入了叛逆劣等生的心理：我是可以的，但是死在这里不值得，老子不干了。我几分真几分假对露师傅说：我要死了，你别等我了，你自己先走吧。

露师傅两年以来第一次表现得这么生气：那我们现在原路下山！

不行，我们走太远了，我下不去了，你去终点缆车那，叫工作人员来营救我吧。

优等生几乎都要疯了：我才不要做这种事！你现在给我打起精神爬上来！

但是我不想死在这！不值得！

露师傅突然停下步伐：我觉得我们好像走错了，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两个人都不做声了，就坐在一堆乱石上，紧紧抓住最大的一块石头，前进还是后退，仿佛到了生死攸关的一刻。好死不死，这时远处出现一辆直升机，越飞越近，直飞到我们的头顶，卷起巨大的风沙，突突突突声往太阳穴里钻，让人方寸大乱。

在海拔三千米不知该往前还是退后的时候从远处飞来一架直升机

我问这是来救我们的吗。但是立马意识到不对，因为直升机盘旋了一阵又飞走，又飞近，完全没有要放下绳梯的样子，倒像是专门来乱我心智的。露师傅大约觉得丢脸，trekking竟然弄到需要援救，对我说我们赶紧动一动，让他们知道我们是ok的。

我说好，刚迈出一步，手机突然从裤口袋里滑出，一下两下三下四五下翻滚下了山直到看不见。

露师傅又疯了，嚷到：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为什么！我跟你说了手机要放在有拉链的口袋里！

我说我放了！只是拉链没有拉而已！而且手机掉下去总比我人掉下去好吧！

他说哦那倒是的。

我心里默念着破财消灾破财消灾破财消灾，用手撑着两边乱石几乎半滑着下去了几十米，还不忘惊叹自己怎么这么了不起，根本就不存在的路居然强行爬上去了这么远。滑下去一段后，露师傅说哎呀我看到你的手机了，夹在一堆乱石中间，黄色iphone在大太阳底下闪耀，简直是人类文明在蛮荒世界存活的明证。

捡回了手机，重新听起了许知远谈旅行的意义，才觉得这条命算是安稳了。

事后复盘，那天两个人在两三千米海拔太阳直射下步行了约莫有十四五公里。接下来的几天就是观察自己手臂耳朵头顶皮肤怎么一块块掉，颇有破茧成蝶的意味。整个行程结束的前一晚，两个人又串了一遍口供，若朋友问起为何没有登上泰德峰顶峰，该怎么说。

因为登山不在于到顶，而在于活命。

2.

在几个月前考虑去哪时，第一选项是古巴。连着写信打电话给古巴驻德国大使馆，毫无音讯，仿佛一场新冠把整个大使馆都端走了。最终商量去加纳利群岛，说服我的理由是：

都是大西洋海岛；都是西班牙前殖民地，只是一个独立了一个归顺了而已。

落地后发现，这里最像古巴的应该是人吧。肤色普遍更深一点，个子比大陆人（西班牙的） 更矮一点，讲话口音也更娘一点。在西班牙北部稀松平常的金发浅皮肤在这里完全没有。倒是有不少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穆斯林，因为离北非近，很多都从摩洛哥来。

一个下午去la laguna拉拉古纳, tenerife岛的第二大城，一个小时就把中心街道走完两遍，但街景却永远都看不完，实在是太多色彩，永远找不到两栋房子是刷成了同一种颜色。绿 也有橄榄绿、牛油果绿和开心果绿，配上砖红、枣红或姨妈红的窗格子。有时一大面墙都是明黄，门框又是蒂芙尼蓝。总之是打翻了调色盘，成块成块地乱抹上去。但又是商量好了的，也疑心是市政府颁布的明文——可以不上班，但房子不能和邻居撞色。

像小朋友用蜡笔画出的街区

在这里穿得素是一种罪过

在街旁冰淇凌店坐下来想安静乘个凉，旁边桌三位少女和一位“姐妹”聊天实在太欢畅，少女们穿紧身裙戴彩色指甲，被包围的“姐妹”则头发梳得溜光水滑戴一个鼻环翘二郎腿手肘撑在膝盖上，聊的内容大约是说某个不在场的朋友如何蠢如何闹出了多少笑话，每说到朋友做过的蠢事一句话只开了个头“你记得他有次”几个人就成团捧腹，此起彼伏的拍掌声和以一抵十的罐头笑声整个广场都能听到。明明是十几岁的妙龄少女少男，那阵中气十足毫无顾忌的笑却像是阿莫多瓦电影里马脸女人才能发得出来的。

高声讲话太重要了，不能高谈阔论简直是要了他们的命。

在gran canaria大加纳利岛的首府las palmas, 我们住一个不在市中心的街区。有时早上出门，或晚上回来，沿街边走，突然听到头上方有声音，原来是住户开了窗和街对面邻居聊天。一个皮肤黝黑的银发大妈穿着汗衫，把手搭在窗户上，露出半只手臂和半个头在街上，和站在她窗户底下的人一起骂政府。

也有两个中产妇女，带一只吉娃娃喝下午酒，一人一杯啤酒坐在凉伞下，把各个国家的移民一一点评一番。中国人还可以因为勤快印度人就差了点最不行的是阿拉伯人生得多一来来一窝。我们一边默不作声听着一边往吉娃娃身边扔chorizo腊肠，心想撑不死至少也能喂个腹泻吧。

在lanzarote兰萨罗特岛，几个天然游泳池旁聚集的都是大妈。穿比基尼，戴口罩，胸前背上成片的斑，沙滩上也有裸上身的，完全没有尴尬的比基尼印。看得出是常年在太阳底下晒着水里泡着，也可能自出生就在岛上了，自少女时代金黄皮肤到胸垂至胃，一辈子都是海的女儿。一对比手机里的白瘦bm女孩，像纸娃娃一沾水就破。

Lanzarote兰萨罗特岛村口泳装大妈

像过了一个在外婆家的夏天呢。

露师傅这样感叹道。每天就是游泳，然后坐在村口和小伙伴吹牛。午后再来一杯高乐高，完美。碰到村里的老人，还会说哦哦你就是那谁家的孙子，来这里过暑假的吧。

听起来这么惬意，难怪几十年前一个台湾女作家要和她的西班牙老公搬到这里来，还写了不少书呢。

那他们还在吗？

西班牙老公潜水死了，作家回了台湾，后来自杀了。

哈哈，那也难怪。他像弄明白了什么人生要义般的补充道，没有爱人又没有阳光沙滩，人生确实就少了很多活下去的意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