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的旗手——Augusto Ferrer Dalmau及其笔下的西班牙战史

画家本尊

同拥有辉煌近代历史的英法德俄乃至奥不同，在18世纪之后就从欧洲列强中摔落下来的西班牙，在之后的漫长但跌宕痛苦的近代史中，似乎总是缺少对历史宏大叙事的描述，这种缺失，部分是因为国力下降和社会动荡导致少有人推动此类活动，但更多则是因为国家叙事构建先天不足，导致“西班牙民族”的历史无人书写所致。Franco时代曾经有过一轮类似的创作，但在1970年代以后，又迅速被边缘化和遗忘。这种缺憾，导致了西班牙的历史场景存在感严重不足，远不如许多欧洲同侪为人所熟知，一些在历史书上活跃的人物、军队和名场面，也只能依然沿用19世纪末的老作品充数。

在这种局面的衬托下，出身嘉泰隆的画家Augusto Ferrer Dalmau的作品就尤为难能可贵。这位本身从事现代题材绘画的画家，从1990年开始决定投身于“描述西班牙人往昔的历史片段”，在之后的二十余年中，通过伊精湛的画工和严谨的考证，让无数西班牙历史上的经典场景得以再现，这些场景多数取材于战场，表现了从上古时代到阿富汗战争的两千多年中，生活在伊比利亚半岛的西班牙人在不同历史时期的伟岸形象。

2000年代在阿富汗时的画家

画家在绘制维多利亚战役的细节

在他的笔下，西班牙人终于不再是只会斗牛和足球的小丑，而是被抹上了一层浓郁的庄严、肃穆的史诗感。而严肃，客观的描述，则冲淡了以往这类作品带有的强烈立场色彩，也因此得到了在国内外众口一致的好评。在此选取其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按照时间排列，基本也算是西班牙从古至今发展的一种缩影叻：

1、再征服时代的传说

中古的半岛历史，本质上并非国家之间的历史，而是基督/哈喇的斗争历史，这段漫长但时断时续的文明冲突，塑造叻西班牙后世的国家底色，给这片土地留下无数英雄和传说，这些题材之前已经有不少人描绘，画家从中选取了一些有代表性的场景进行描绘：

骑士熙德——这位真名罗德里戈的骑士，在11世纪成为了半岛上叱咤风云的弄潮儿和半岛骑士精神的代表。

阿拉贡王佩德罗二世在纳瓦斯德托洛萨战役的战场上——这场爆发于1212年的战役中，基督教联军大获全胜，并在之后数十年内驱逐了除了格兰纳达之外所有的哈喇人。在战役中，阿拉贡军队表现抢眼，是获胜的中流砥柱，但在不久之后对朗格多克的干涉中，佩德罗二世为法军杀死，阿拉贡建立横跨比利牛斯山大

2、西班牙征服者

现代西班牙来自15世纪末天主教双王的联合，而西班牙霸权的确立则离不开征服者在海外为其开拓的无远弗届的领地。16世纪初的时代属于这些征服者，他们的野心和魄力，虔诚和残忍，构成了西班牙后世给世界最为深刻的印象。画家对这一题材自然不会放过，浓墨重彩的勾勒出了伊拉的形象。

艾楠·科尔蒂斯和他的【霸塞尼禄】猛犬——画面中的科尔特斯身着当时流行的全身板甲，披一条代表西班牙的鲜红色绶带，应该是征服者功成名就，征服了墨西哥之后的形象。在历史中，科尔蒂斯在征服墨西卡之后返回半岛，还参加过查理五世对北非失败的进攻。

科尔蒂斯向墨西哥深处行军——画面中表现出了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身着紧身裤手持在欧陆战场已经被淘汰的小圆盾的西班牙武士形象，同往常的论述不同，多数西班牙征服者的主要武器仍然是冷兵器，火绳枪主要是用来震慑和吓人用

西班牙征服者漫步科罗拉多——在征服中美洲的同时，一些西班牙探险家出于寻找黄金和建立自家势力范围的目的，开始探寻北美大陆，伊拉活动的范围，和后世墨西哥被美侵占的领土十分类同，这也是这些地方充斥着西班牙语地名的一个重要原因。

登陆后的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兄弟

3、日不落帝国——西班牙大方阵和帝国在弗兰德斯的鏖战

在哈布斯堡入主西班牙后，这个依靠发现美洲而发展壮大的海外殖民大国就把大部分资源投入到了哈布斯堡维持欧洲霸权和防备法国的战争中去，作者对这一部分的描绘却不多见，更多的笔墨放在了2000年代西班牙很火热的“弗兰德斯”话题上，即描述了帝国中衰前最后辉煌期的那些老兵。

大元帅科尔多巴——西班牙大方阵的创立者

西班牙方阵的掌旗官

勒班陀海战中的塞万提斯

西班牙小道上的军队——1570年代弗兰德斯反乱之后，西班牙逐渐形成了一条从意大利北部途径瑞士和法国边境抵达低地的捷径，在之后的七十多年中，这条道路上走过了不知多少西班牙军队的身影，他们让身旁的法国人感到担心，让目的地的新教徒感到胆颤。

恩培尔的奇迹——1585年西班牙军队为新教徒围困，但得到圣母显灵的启示之后士气大振，最终反比为神。画家描绘了在胜利后西班牙军团抬着圣象压马路时的场景，整个画面肃穆，庄重。

恩培尔奇迹的主体细节，看得到士兵们在劫后余生后跪在地下向圣象画十字

罗克鲁瓦战役中最后的西班牙兵团——Ferrer最为著名的作品之一，画面中的弗兰德斯军团在激战了八个小时之后，在面对法国佬的包围时仍然屹立不倒，伊拉前面倒下的战友和帝人的事体，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坚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发生于1643年的罗克鲁瓦战役也是西班牙帝国命运的转折点，在此之后

画面细节

拜倒在胡安王子脚下的法国人——1640-1650年代，西班牙在弗兰德斯曾经短暂的回光返照，几次击败了法国军队，不过终究是无可奈何花落去，落幕前的辉煌了

面对排山倒海法军的西班牙骑士，17世纪末，西班牙将欧洲第一强权的地位让给了法国

4、十八世纪的西班牙——二流的强权，仆从的地位

18世纪的西班牙历史，从王位继承战争开始，以对法屈辱的结盟结束，在这个波旁王朝入主之后的时期内，西班牙丧失了在欧洲的主导地位，沦为了在法国庇护下拥有巨大海外殖民地的二流强权，它的外交总是追随法国进行，他的军队虽然还是可以给英国造成麻烦，但早已不可能自家主导任何国际体系。

在此期间西班牙的主要目的在于收复被英国侵占的直布罗陀，阻止英国侵吞自家的西半球殖民地和尽量削弱英国的海外势力，这些策略构成了西班牙屡次参与到法国结盟的关系中去，进一步加强了自己的仆从身份。

画家在创作时，自然尽量避免提及这些让人有些尴尬的上层构建，他的关注点仍然是出于士兵们朴素爱国情怀的，在他的笔下，那些在圣文森特角无辜丧命的西班牙水手，也变得高大伟岸起来了。

直布罗陀的最后一任西班牙总督——1700年代初，此地为英国巧取豪夺，成为西班牙心中永远的痛

反攻中的波旁西班牙军队——在1708年之后，支持法国继承人的卡斯蒂亚军队在王位继承战争中占据上风，同许多论述不同，西班牙军队即便在此时也并不好对付。

卡特赫纳堡垒——这座在当今哥伦比亚大西洋沿岸的要塞是西班牙18世纪的高光时刻，1740年代上万英军围攻此地，却为西班牙守军所败，之后爆发的大规模黄热病多走了数千英军生命，西班牙获得完胜的同时保住了在南美的领地。

“荣耀号的最后战斗”——描绘了1747年西班牙海军在面对英军围攻时死守军舰的最后场面

西班牙海军援助美国海军——在美国肚里战争期间，西班牙作为美国的盟友，也参与到了对英国的战争中去，并通过战争成功收复了地中海上的梅诺卡岛和法国补偿性割让的路易斯安娜。

佛罗里达要塞中的Galvez，在美国肚里战争中，英军进攻西班牙的弗罗里达要塞，但为西军成功击退，作者捕捉到了这个18世纪少数英军败给西军的场面

直布罗陀的冲撞——远处的直布罗陀巨岩依稀可见，但西班牙却无法从英国手中收复这个重要的地标，18是的西班牙尝试过多次收复活动，然而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在此之后因为国力的差距增大，武力收复变得日益不再现实。

鲁西永战役中的西班牙骑兵——1790年代初，出于对法国1789的反扑，西班牙参加反法同盟，并派兵进入法国南部的鲁西永地区，一开始战斗胜利，多次取得小规模战争的胜利，但当法军主力开始南下之后，战势就遭到扭转，并最终为法国攻入境内。

坚守我们的军舰——1797年2月圣文森特角海战中，西班牙舰队的主力为英国皇家海军摧毁，这场战役也标志着西班牙在18世纪后期企图回到世界海军第二强国企图的彻底毁灭。

5、半岛战争

1808-1814的半岛战争，开启了西班牙灾难的19世纪，这场战争的主角从来不是西班牙正规军，作者着重描绘过维多利亚战役，但对其他部分涉及尚且不足，可能也是他之后会重点关注的一个阶段

西班牙军队的转进——在半岛战争中，西班牙正规军尽管作战英勇，但无论在战术还是战斗意志上均逊于法国对手

维多利亚战役前的Fransico de Longa——龙佳是半岛战争中极少数通过游击战而脱颖而出的反法本土军队领袖，后来他得到威灵顿公爵赏识，并参加到围歼半岛法军的最后主要战役——维多利亚战役中，画家描绘了大战之前龙佳的形象和他的军队。

萨拉戈萨的妇女——在法军围困萨拉戈萨的残酷战争中，大量的本地市民也参加了抵抗，这反映出反法的全民性，也是画家作品中少见的出现女性形象

6、卡洛斯战争

发生于1830年代并在1840年代和1870年代两次重新燎原的卡洛斯战争构成了西班牙19世纪历史中不能忽视的一条暗线。卡洛斯派支持的地方自决、封建权利，和土豪自由，在17世纪初的欧洲大部分地区被当做习以为常的天赋derecha，但在19世纪中叶却往往让进步人无法理解，乃至敌视和恐惧。但画家却从伊拉孜孜不倦的斗争之中看到了西班牙精神的本质——知不可为而为之，坚持荣誉和理念大于市侩的实利，对自尊的重视远大于对现实的妥协。这种精神也正是当代西班牙所缺失的，也是伊创作迭个系列个一个主要原因。

卡洛斯派的战前祈祷——第一次卡洛斯战争期间，卡洛斯派以西班牙帝国的勃艮第旗帜为标识，成员拥有强烈的宗教信仰

卡洛斯派骑兵猛刺当局部队——同主要是步兵的当局部队相比，由小贵族组成的卡洛斯军队以机动性很强的轻骑兵为主

卡洛斯派骑兵向当局部队的炮兵阵地发起冲锋

嘉泰隆的卡洛斯派老兵——他头上的barretina帽十分显眼，虽然大部分卡洛斯派都是巴斯克人，但嘉泰隆在卡洛斯战争中，同样是一个重镇。

草地中的当局枪骑兵，在拿破仑战争后，西班牙当局军队的编制和装备又一次受到欧陆，尤其是法国影响，在半岛给西班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波兰枪骑兵，也被拷贝后引入了西班牙军队。

休息中的卡洛斯派士兵——可以看出伊拉标志性的大檐红帽和以骑兵为主的特征，而伊拉活动的城镇，也是以亲贵族的小城市为主。

飞驰的卡洛斯派骑兵

高举十字架和卡洛斯派旗帜的卡洛斯派军队发起冲锋，军队中的教士十分显眼

清理战场的卡洛斯派军队宣布胜利，他身下是惨败的当局胸甲骑兵

细节

卡洛斯派枪骑兵将当局枪骑兵挑落马下

7、从北非到美西战争——世纪之交的西班牙

卡洛斯战争偃旗息鼓后的19世纪末一直到动荡连连的20世纪20年代，是西班牙历史上相对沉闷、但更加屈辱的转型期，期间西班牙竭力维持在加勒比海和太平洋的殖民地，但最终遭到失败，而北非成了这个国家最后的遮羞布，在20世纪初日益得到重视起来，爆发于1920年代的RIF战争，让西班牙军队规模急速膨胀，为日后的1936变天，埋下伏笔。

“西班牙万岁！”——1893年，西属北非的梅利利亚要塞遭到当地部落围攻，西班牙军队在付出巨大伤亡之后坚守住了要塞，时值西班牙的多事之秋，不仅在北非，在菲律宾和古巴，也发生了大规模的反乱活动。

视察殖民地的西班牙骑兵，19世纪末，这个老大帝国即将分崩离析

在古巴战场冲锋的西班牙骑兵——与在海上完败于美国不同，在美西战争的路上战场，两国互有胜败，西军在让美军付出巨大伤亡并丧失制海权后，才最终认输。

里夫战争中的西班牙骑兵——在1920年代的北非战争中，为了弹压当地人反抗的西班牙被迫派出大军，这场战争成全了弗朗哥在西班牙军队中的威望，但也造成了西班牙社会的巨大反对，被认为是1930年王室倒台的一个重要诱因。

又来一张，他老还真喜欢这个题材

8、内战中的nacionalista

画家的站队问题在对西班牙内战中的描绘时表现得显露无疑，他所绘制的作品主要是和弗朗哥军队有关系的，不过这也难怪，现代西班牙军队，直接继承了此时开始的传统，无论是Legion还是Regulares，都是和当时的戡乱战争分割不开的

行进中的戡乱大兵

在半岛鏖战的摩洛哥佣兵regulares——在内战开始后，弗朗哥就授意在北非招募能征善战的摩尔人士兵，这些人为西班牙军队的薪水吸引，并且被灌输了和“无神论者”斗争的心安理得思想，在内战初期，为nacionalista的挺近和会师起到了巨大作用。

高举西班牙“”合法”旗帜的摩洛哥士兵

1938年内战战场上的西班牙骑兵

8、蓝色师团——游荡在东线的西班牙幽灵

1941年，为了“报答”小胡子在之前战争中给予自家的帮助，弗朗哥派出了一只有狂热且精锐士兵组成的部队前往苏德战场，协助德军进行他心目中的反X圣战。在东线的冰天雪地里，这些西班牙人表现优异，被认为是德军最优秀的协助部队。

在1980年代之后，蓝色师团自然被进步势力屡次批斗，但在许多西班牙人看来，伊拉的英勇事迹和表现出来的武德，当真是萎靡了数个世纪的西班牙军队在海外作战中难得一见的亮点，画家选择伊拉进行描绘，也表现出了他对军人气质本身的认可，但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伊保守，传统的色彩叻。

在圣彼得堡郊外行军的蓝色师团

蓝色师团的士兵，除了袖标之外，伊拉完全是使用德式装备了

Krasni Bor 战役中的蓝色师团——这场惨烈的战役中，蓝色师团挡住了AKA军队的排山倒海进攻，但自家也付出巨大伤亡，也让小胡子见识到了“西班牙人让人刮目相看的战斗力”

从2000年代起，Dalmau开始因为对西班牙历史的史诗性描述而驰名海内外，不仅成为了西班牙militares高层的钦定座上宾，更频繁得到了新老国王的接见和表彰，屡次获得勋章和奖励；而在国外，尤其是欧陆的历史圈子，他的作品也广受好评，众多对西班牙历史有兴趣的军迷，终于不再用费力去还原西班牙这片即便对欧洲人来讲也有些神秘的地区的历史场景了，这对于因为大环境问题而严重缺乏宏大叙事影视作品（仅有一部《佣兵传奇》可供观瞻）的西班牙，更是实属难得。

当然，这种强调西班牙爱国情怀的作画主旨，以及不掺杂任何讨好现代进步主义的绘画风格和搭配（几乎全部是白人男性的英勇），不可避免的让进步白左和加独分子相当恼火，而Ferrer出身于嘉泰隆的事实，更是让伊拉给他扣上了一个“加奸”的名号，屡次对其的作画进行阻扰，骚扰乃至威胁。

为了逃避这种纷争，画家在2010年代末已经从巴塞罗那移居到了卡斯蒂亚的首府巴拉多利德，在这个安静的高原城市，他得以远离嘉泰隆肚里分子的喧嚣和马德里白左的咆哮，继续安心进行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