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相扶，只好相弃。
1，
孙改有个弟，叫孙正。姐弟俩差一岁。感情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孙改从懂事起，就知道她妈偏心。吃东西如果剩一个，那绝对是孙正的。干家务活，脏的累的，那必须是孙改的。孙改不高兴，跟她妈闹，她妈就吼她，叫她让着弟弟。
可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让。一天，孙改正在剥鸡蛋，孙正见了也要吃，孙改不给他，孙正就打她。打得她疼了，孙改就还起手来了，这一还手不要紧，孙正一下就哭开了，把他们的妈也招来了。他们的妈不容分说，就打了孙改一巴掌，还把孙改剥好的鸡蛋给了孙正。孙改大哭，为什么，那是我的鸡蛋。她妈却不管。孙改觉得她不是他们的妈，只是孙正的妈。
等到了孙改上初一、孙正小学毕业那年，他们的爸出了事。顶梁柱走了，家里还供着俩学生，钱紧张多了。孙改老听有亲戚劝她妈，别让孙改读了，她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啥用。她妈说了啥，她总是不知道。反正半年之后，她妈面色为难地找到她，让她不要读了。她哭她闹，她妈也无动于衷。孙正学习没有她好，为什么退学的不是他？她怎么可以这么偏心？
孙改发了狠，退了学，去加油站打工。春节她堵着气没回家，那年她还不到15岁。
在加油站那几年，她很少回家。她妈来看她，她也淡淡的。她气她妈偏心。几年后，孙改遇上了老公张力。俩人很快就结了婚，生了孩子。有了孩子之后，母女感情才缓和一些。
2，
孙改和张力辞了职，合开了一家工厂，两人都能吃苦，运气也不错，赶上了好时候，效益挺好。慢慢地，孙改变得平和起来，她对家里的恨也少了。人啊，都是这样，过得好了，总是能轻易原谅。
有时她想，如果她处在她妈的位置上，她能做到绝对的公平吗？她觉得她也不能。就像是电影《唐山大地震》里的母亲一样。明明都爱，在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还是会屈服于骨子里那种重男轻女的思想。而这个选择无关乎爱。更何况她妈只是个没读过多少书的农村妇女，思想能有多超前呢。不管怎样，最难的时候，她妈还是勉强撑着让她多喝了点墨水。
这样想着，孙改才跟母亲和孙正的联系多了起来。
孙正大学毕了业，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他学历不高，性子又傲，更吃不了苦，找工作的事就耽搁下来了。他妈倒不急，觉得孙正是没定性，等结了婚就好了。幸好孙正长得帅，还有人倒追他。婚很快就结了。
可结了婚。孙正还不去上班。他老婆就跟他闹。孙正从小被家里宠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吵了几次，俩人就离了婚。这一离婚，可好了。孙正连出去找工作的念头都没有了。一催他，他就说离了婚，心情不好，要疗伤。
他妈虽然宠他，但也知道她不能陪他一辈子，他的路得要他自己走。于是就天天催他找工作。可孙正就不去。逼得急了，他就出去躲几天。
她妈没法，就跟孙改抱怨，希望她能帮帮她弟弟。孙改看着她妈天天操心，也心疼，拍着胸脯说，放心吧，有我在一天，就有孙正一天饭吃。可不是，就他们姐弟两个最亲了。除了她妈就是她弟了，她不管他，谁管他呢？她想起小时候她弟给她买冰棍吃。
3，
孙改把这事跟她老公一说。她老公说，又不是外人，能帮就帮。俩人商量着给孙正在他们厂里安排了一个活计。
孙正一听还挺高兴，他琢磨着，在亲姐家里干活既轻巧又钱多。可张力有心锻炼他，就让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带他从基层干。老师傅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手把手地教。结果孙正嫌累嫌烦嫌丢人，总找各种理由不去上班，还总跟老师傅吵。气得老师傅差点辞职不干，还是张力求他才留下来的。
跟老师傅吵架的时候，孙正说，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可张力哪能舍得这个老师傅呢，全场都指着他的技术呢！孙正见他姐夫不撑他，竟还帮着外人，当下就辞职不干了。可气坏了张力。这个孙正，本事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张力把这事跟孙改一说，孙改也觉得孙正过分了。她得当面跟他说道说道。
刚进她妈家的门，就听孙正正跟她妈说呢，说孙改他们根本不是存心帮他，让他跟着个半死不活的老家伙，这不是糟践他吗？他是要干大事的，可不能在他们那个小厂里浪费人生。
孙改一听，也气炸了，撂下一句，你的事我是不管了。就气冲冲地走了。她怎么有个这么不识好歹的弟弟呢？
刚到家，她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哄她，叫她别生气，别跟她弟一般见识。她弟那个毛孩子啥也不懂，哪如她知道得多呢。
孙改听着有点感动，这是她妈第一次正经哄她、夸她，也是第一次她听她妈说她弟弟的不好。
不想让她妈太费心，孙改说，我那就是说说气话，哪能真不管他呢！放心吧。
孙改也愁，再给孙正找个啥活呢？她想了半天，突然想到有个老同学那好像招司机。上个活他嫌累，这个轻巧点，还能跟着学点东西。孙改第二天就请老同学吃了饭，把这个事跟同学提了一下。老同学爽快地说，行，没问题，你推荐的人我放心。
孙改立马把这事跟孙正说了。没成想，孙正却说，姐，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司机，丢人，我不去。
孙改好话说了一箩筐，孙正就是不去。孙改说，不去也得去，我都跟那边说好了。孙正说，要去你去，你又没跟我说。孙改气得没法，只得跟老同学赔不是。她情绪不好，回家又跟张力撒了一顿脾气。
唉，这一天，光生气了。
4，
没几天，她妈又打电话催。孙改说，不是我不帮他，妈你也看着呢。她妈赶紧顺着说，是，孙正太不懂事，都怪我之前太宠他。可能怎么办？咱们是一家人，你不帮他谁还帮他呢？你忍心看着你弟弟废了吗？
孙改有些心疼，也有些发愁，她不敢再给他找工作，找一次得罪一个人，以后她还要不要混了？
她妈说，要不你借你弟10万块钱，让他做个小生意啥的。
孙改说，孙正又没经商头脑，那不瞎闹吗？
她妈那边不说话，她知道她妈不高兴了。只得改口说，跟张力商量一下。
怎么跟张力说呢？因为孙正的事，已经让他很不开心了。可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说。
张力说，不让你借你肯定不高兴，但这钱借了肯定就收不回了。这么着吧，咱们再帮他这一次，以后他再这么闹，咱就不管他了。
5，
结果，不到半个月，孙正的电话来了，又要借钱。
一问才知道，他哪里是拿钱去做生意，而是去买股票了。刚开始股市好，他把所有的钱都投进去，狠赚了一笔。再投，结果股票大跌，全赔了，需要补仓。
孙改气得大嚷，是个人就能炒股的？如果当初知道他是要炒股，她连借都不借给他。
孙正求她，如果她不帮他，那他就全完了。
孙改说，我帮你才算全完了。及时止损吧。
孙正软磨硬泡。孙改就是不答应。末了，他说，等我发达了，你一定后悔的。
直到一天，她妈哭着找上门来，孙改才知道孙正捅了大篓子了。他为了补仓，把唯一的房子抵押了，还借了不少高利贷。结果全崩了，赔完了，房子也没了。
孙改被气得变了声，股票是个坑，高利贷也是坑。他怎么专捡大坑跳啊！这让我怎么办好啊！
她妈哭道，改啊，你可得帮你弟啊。你不帮他，他可怎么活呢？高利贷天天催，再不还债，他就要被打断腿了呀。
孙改说，妈，你还要我怎么帮他呢？为了他的事，我和张力已经闹过好几次了。
她妈埋着头，喃喃道，对不起，都是我把他宠坏了。可是他是你亲弟弟啊。我们不能不管他啊！
孙改不说话，脑袋里不断涌现她弟给她买冰棍儿的画面。
她妥协了。她去跟张力说。最终卖了一套房帮着把高利贷还上了。还给了她妈1万块钱，用于生活。千叮咛万嘱咐，别再让她弟瞎折腾了。
6，
她弟的事算是了了。可她老公却真的恼了。张力说，这是最后一次。孙改也明白，哪个家庭总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呢？别说他们是个普通家庭，就算是富豪，天天这么霍霍，也离败家不远了。
一连好多天，她妈也没给她打过电话。孙改心里放不下，又去看他们，结果出租房里没人，打电话也没人接。两天之后，她才得到信，孙正不甘心，又借了高利贷，还不上，被高利贷的人打断了一条腿，他们还在医院。
她突然觉得有些累，自己的真心全都打了水漂。怎么就摊上怎么个不争气的弟弟呢？
孙改说，“妈，你放弃他吧。别跟着他受苦了。你老了我养你。”
她妈说，“我怎么能不管他，他是我的儿啊，是我身上的肉啊。”
“他会把你吸干的。”
“那也是我的命。”
“你能帮得了他什么呢？”
“帮不了我也得帮，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她妈说，“你别管我们了。过你的小日子去吧。总不能两个孩子都毁了吧。”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孙改哭得很大声，因为她知道她真的要放手了，她知道她母亲的命运紧紧拴在她弟身上，任何人也撼动不了。
以前她读《三国演义》的时候不懂，孙权为什么会赔了夫人又折兵。那不是他亲妹妹吗？他亲妹妹怎么帮着外人对付哥哥呢？现在她懂了，她们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他们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放弃了自己的人生。如果是她弟弟走在正道上，她不帮是她不好，可她弟偏走偏了，成年人的错根本就救不过来。她能怎么办？
不能相扶，只好相弃吧。说她自私，她就自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