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厚朴却是树
甘正气
小时候,曾在房前屋后用破底的盆子、缺口的瓦罐栽花。虽是极为常见的喇叭花、太阳花、指甲花、鸡冠花、美人蕉之类,但也“一日看三回”。后来,沉迷学习不能自拔,再没时间“拈花惹草”。现在,上下班行走江边步道时,春色满目,却叫不出多半草木的名字,遗憾之余,买书读之,希望能结识她们。然书中照片看来总不够真切,于是揣摩花木的芳名,以联想来丰富那些单薄的影像。
郁李、忍冬,这样的名字让花木有了感情和思想;含笑、凌霄,这样的名字使花木平添了神情与仪态。2016年的春天,我远赴一座山城工作,临行前扫了一眼资料,上面写道:“中国厚朴之乡”。我望文生义,心想那里淳朴的民风一定是源远流长、有史可考的,“厚朴”嘛。到得那里,才知道厚朴原来是一种树……
鲁迅在三味书屋向老先生请教:“‘怪哉’这虫,是怎么一回事?”我也应该早点问问的;我只知道朴树是个人,没想到厚朴却是树。
还有一种花叫忽地笑,它显然没有“含笑”含蓄端庄,这让我想起《水浒传》中的一个人物:朱贵,当然,这不是由于他常常神经质地突然发笑,而是他绰号“旱地忽律”。
云实和凌霄,应该惺惺相惜,她俩似乎都在天空俯瞰众生;而云实和蝟实,看名字仿佛遥遥相对,芡实则不与她们争风,离开陆地,独居水中。
有一种草开出的花和豌豆花有一点点像,它叫“六倍利”,这是不是两千多年前吕不韦给取的名字呢?他不是有几句特别精明的问句吗:“耕田之利几倍?”“珠玉之赢几倍?”“立国家之主赢几倍?”吕不韦给人的印象是开口必曰利。
有一种草可被视为植物界的“北乔峰”,因为它叫“十大功劳”,《天龙八部》“杏子林中商略平生义”那一章写得清清楚楚:“众位兄弟,乔帮主继任上代汪帮主为本帮首领,并非巧取豪夺,用什么不正当手段而得此位。当年汪帮主试了他三大难题,命他为本帮立七大功劳,这才以打狗棒相授。”完成三大难题加上七大功劳,正好“十大”嘛。
说到这里,想起金庸先生乃写花高手,如段誉在王夫人面前口若悬河,大谈山茶花中的什么“十八学士”“十三太保”“八仙过海”等等,《鹿鼎记》里慕天颜将金带围芍药的故事娓娓道来,令韦小宝都好生佩服。专写某一种花草树木的精彩诗文不胜枚举,屈原的《橘颂》首屈一指,欧阳修的《黄杨树子赋》不可多得,金庸在武侠小说中用他的妙笔再为山茶和芍药增色,可说“巧立名目,争新竞异”吧。
芫荽在有的地方被称为“香菜”,人们吃面条或粉条时都爱放一点,或者凉拌了吃,而闻不惯那种气味的人则称其为“臭菜”,名称虽异,实则是一种菜。可是在香椿、梧桐、牡丹之外,却真的另有臭椿、臭梧、臭牡丹,就像柳下惠偏偏有个弟弟是盗跖,长相有点相似,但绝不相同。
还有些花木总让种过地的人觉得其享受的待遇过高,那叫“羽衣甘蓝”的,好像更应该出现在菜园而不是花园里吧?这不就是没长好的包菜嘛。那叫“雁来红”的,和我们常吃的红苋菜也很像。有的植物园里竟然有大片大片的构树,这实在是我们南方乡下极普通的一种树啊。
鲁迅先生也曾有过类似的感慨:“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福建野生着的芦荟,一到北京就请进温室,且美其名曰‘龙舌兰’。”
很多树随处可见,名字也不响亮惊人,但有不输名贵花木的美丽,如枫杨有翡翠旒缀一样的果实,栾树的果子像小巧精致的灯笼。林肯为自己长相一般寻找理由,开玩笑说:“上帝一定更爱普通人,因为他创造了更多的普通人。”造物或许也偏爱普通的花草树木,因为它们被创造得同样神奇,而且还不怎么择地而生,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