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酿

月青从睡梦中醒来,揉揉眼,祖父仍在用他那厚重、五指并拢的掌在月青的身上手轻轻地拍。月青睁睁眼,通过窗户看了看外面,一片漆黑,只有虫鸣,他感到委屈,便问祖父,“爷爷,今天是什么日子,是你的生日吗?”
爷爷摇摇头,“不是。”
“那一定是中秋节了。”月青继续问。
爷爷依旧摇摇头,“不是,昨天才是中秋呢,昨天吃的月饼,你忘了?起来跟我走吧。”
月青坐在床上,眼皮正在打架,身体在空中晃来晃去,懒懒地说,“天还没有亮呢。”
“走吧,月亮就要落下去了。”
于是月青就跟在祖父与锄头后面,两人来到屋后的一棵大槐树下。秋天午夜的风像小溪的流水,在月青身上游过来荡过去,凉得月青没有了睡意。流水哗啦啦冲洗着槐树叶,把叶片上的银色月光洗地更明亮了,四周静谧,多嘴的虫儿正在拌嘴,大约是要吵到天明。
祖父开始用锄头挖地,那把锃亮的新锄头的锄刃在月光下映着凌厉的寒光,略带弧度的锄刃像一轮上弦月,祖父一起一落的动作像是想把他手上的弦月抛还给天空。
月青叉坐在槐树的侧枝上,背靠着槐树主干,一会看着爷爷,一会望望皎洁月光下开阔的平地,打着哈欠。
“当”的一声,是金属与石块的撞击声,祖父放下锄头,蹲下用手扒土,掀起阵阵土灰。又是半刻,月青从凉丝丝的空气中闻到一种清香,当中掺杂着酒气。他的父亲是酒厂的老板,酒他是在熟悉不过了,可这味道他从没有闻过。月青跳下槐树,看着祖父坐在地上,前边摆着揭了套盖的陶土酒坛,坛里的液体被微风吹动,浮起银辉。月青指了指坛子问祖父,“这是什么?”
“来,坐到我边上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月青一屁股坐在爷爷身边,伸着脖子。
“这个故事大约是在我八岁时听你的曾祖父,或许是别的什么人那儿听来的。”
“那可是好久的事了。”
“比这棵槐树的年龄大的多嘞。”祖父带着自豪的语气,仿佛这是他的独家故事,他继续说道:
“那时,这还叫葛竹坝,是坝,没水,空坝,吃水是难事,人和畜生旱死无数,人的尸骨填满了洼地。有人就站出来说‘照这样下去咱们都得完蛋,按照老的法子,咱们要打旱骨桩’大伙儿纷纷赞同。于是浩大的工程就开始了,到处被挖得坑坑洼洼,众人寻宝似的茶饭不思。浩浩荡荡的队伍像蝗虫,今儿挖这,明晚挖那,走过之地处处残破,地被翻了一遍,到处是白骨,是裸露的棺木,大家发了狂似的。只有染娥和他丈夫两个觉着这是白费力气,只看着大伙儿干,这可惹怒了众人。
“染娥面如秋月,体若扶风柳,一览如清水洗尘,还识得字,夫妻恩爱,二人故事,远近有名。一日,一个身高二三尺,袒露身子,眼睛长在头顶的怪在染娥屋前捉走了他的丈夫,那人行走如风,来去自如。不知谁放了消息,染娥失去了丈夫,一群有钱势之人日日差人来劝她改嫁,她找乡人求助,众人都因之前的事儿记恨于心。
“她对人说,‘大伙儿念在乡邻的情分上救救我的丈夫吧,那妖怪,我敌不过啊。’‘只要你能让这大旱结束,我们就救你的丈夫。’话到这份上,染娥明白,改变天意比除妖难多了。一来二去,愁煞了一这位美人,她日日以泪洗面,她想起那怪人走向的话,你用世界上最好的一坛酒来换你的丈夫,染娥思来想去也没有头绪。
此时一位老妇人柱了根木拐杖,缓缓地移动,经过染娥家门前,讨了碗水喝,听过了染娥事便说,‘这妖怪我年轻时,像你这么漂亮时,我在别处听过,那妖怪嗜酒好妒,每五十年从赤水来人间走一趟,为得就是找美酒和拆散美满姻缘,他劫走夫妻当中一人,叫另一个去找世间美酒,否则就将手中的劫票杀死。’‘那我该怎么办,这酒我一窍不懂,上哪儿去寻?’急得染娥大哭起来。‘姑娘,不急,我这倒有法子。’老妇人教了染娥法子,转身便消失了。染娥双手对天作揖,她依这法子,开始酿酒。
“酿酒不难,可方法奇,其它步骤与平常无异,却得在满月银光漫天下制酒,不可有旁人在周围,封坛后每夜置于月光下,若无月光则放于室内,坛子旁必通宵燃烛,以替月光,切不可见日光,待晒过三十夜的月光方成。第三十夜晚,那夜无月,染娥便将酒坛放置在桌面中央,旁边燃着烛,她盯着蜡烛,等到将熄时好换上新烛。酒越来越香,酒香充盈了整个屋子,灯火摇曳,半夜,在醉人的香气中染娥闭上了眼,打起了瞌睡。”
祖父挪了挪身子,伸出大手,一把把住跟前酒坛坛沿,将酒推到月青面前说,“尝一口。”月青端棒着酒坛,饮了一大口,月青呛出半口酒,呛倒并非什么其他原因,而是喝得太急,缓过来后,月青感觉吃了一大口白萝卜的,有些辣,酒入肠胃,似如寒冬天里用开水浇冰雪,月青似乎听到了体内发出了滋滋声,随即品到了丝丝咸味,眼泪就留了下来,他以为自己醉了,但自己又十分清醒,只是想起了他逝世多年的母亲。月青愣了愣,问祖父,“然后呢?”
“第二天,染娥就像你现在这样。染娥醒来直奔木桌,定晴一看。呀!酒坛中的酒仅剩一半,地上多了一个陌生男人,那男人衣裳洁白,脸颊微红,身子单薄,正呼噜呼噜在打鼾。染娥气恼且羞,提起扫帚抽向男人,男人一惊,蟋蟀似地蹦到半空,头撞房梁,他头昏眼花、东倒西歪,跌坐在地上。染娥捧着酒坛大哭,泪水雨水般尽入酒坛,滴滴嗒嗒,啜泣声在屋宇飘荡。那男子惊觉,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喜出望外,踉踉跄跄走到染娥面前,说起原委。
“‘昨晚,我还是一只白鼠的时候,我在屋外散步,突然闻见一股子奇香,我钻进屋,见到桌上放置一坛酒,我就饥肠辘辘了。’白鼠偷油,竟也偷油,胃口不小,酒量大,饮下半坛,眼前天旋地转,头昏脑胀,便不省鼠事了。染娥无处撒气,只怨怨地说,‘你可知道那酒原是用来救我丈夫的,这下完了,期限已到,叫我如何是好?!’说罢,染娥更思念她的丈夫了,愈想愈哭,双眼流出小溪,直贯入坛,不一会儿盛满了酒坛。
想不到这白鼠真真是条好鼠,他同染娥承诺,自己一定将她的丈夫带回来,他试了试双腿直立行走,不到半刻就掌握了人腿走路的技巧,自对自说,‘不过是这样嘛!’于是带着酒坛,出发了。
约摸是日头最毒辣的时候,素娥在门口见到远处扭曲的人影。白鼠提着酒坛,与染娥丈夫同行。夫妻二人相见,泪如雨下,浸湿了土地。
“爷爷,那怪为什么放了染娥的丈夫?”月清疑惑。
“那白鼠带了酒,走到那怪的面前,只见那怪伸手接过酒坛,饮了一口,顿时双眼红润,操着嘶哑的嗓音说,‘带它走吧连同这酒。’眨眼间,风似的没了踪迹。”
“去哪儿了?”
“回家。”
“赤水?”
“嗯。那精怪走后,天降甘霖……”
“那酒呢?”
“有人传闻,是白鼠带走了,也有人说是染娥夫妇藏了起来,鬼晓得呢!之后,有许多人按照那个法子,仿造制酒,没想到还真让他们给造出来了,世人称叫月光酿,多美的名字呵,可惜可惜……没几个会啰。”
“爷爷,你和父亲说过这个故事吗?父亲一个定可以用他的酒厂大量酿出来,到时候大家都可以唱得到了。”月清挠挠头。
“说过,那时的他比你这会儿的年龄小,人什么都会忘掉。娃,有些东西新的不如老的好。来,再喝一口,喝一口,就少一口。”祖父拿起酒坛让月白饮了一大口,自己又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后,顿了顿,便站起来,直起身子,把着坛沿绕着槐树倾倒坛中的酒,月清跟在后头,那倾泄下的酒如烂银,在半空中闪烁亮眼的白光,如同一颗颗星辰,酒洒在地面钻入土地中。
倾毕,祖孙二人仰首站在槐树下,那树也醉了似的,东倒西歪,摇曳不止,哗哗作响,每片叶子在皎月下抖着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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