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己亥年八月末九月初心绪与短暂地坠入爱河|旧文
我想落笔写写他。纪念之前不曾有也隐隐感觉之后不会再得羁绊。
似乎是在隔在我们中间的新疆哥们被调走后的第二天我才开始注意他的,而之前我总是觉得他是个不认真摆臂的人。
我们的交流总是关注天气,不变的艳阳天,再些无关痛痒的插科打诨,我也都不记得了。他的模样不容易让我记住,总会让我同起初在我前排的,帽子上有个别针的男生搞混,那人——眼距短了些,五官突兀了些——实在不及他。我开始想记住他的长相,因为我喜欢他的声音:不至深沉抑或轻佻,给人以难名状的可靠且幽默之感;带有一丝不易捕捉的南方口音,或是一点点长沙的味道,我却一直未开口问及他的来处。我太愿意让自己沉默了,从而能让我显得不太同众人相似吗?我是有些过于慢热的,总也让我舒适,但总会引来他人不必要的关切,我却得费劲脱身。
总是只能看到他的半面——在我不经意看向他或是远处似乎有吸引我的事儿时——我仍不能将他的模样输入我的记忆,我始终难以将两个半面拼凑成他。只能抓住放水喝水时的机会了,却也一直被众人遮挡:他的眼角朝下,眼神慵懒,嘴角也微微向下,这总让我感觉他也常作出我和朋友独有的表情——我越发觉得他幽默了。我喜欢他说话的声调和语气,大致是句子开头的字儿音稍沉着些,以及稍显含蓄的咬字。表面上平和地讲着,不知他的心里又在翻腾着什么颜色的海水。他看起来稳重而自立,却总让我想关心他。
我喜欢他讲自己的琐碎的事,譬如某天他凌晨三点起来蹲坑时顺便拣了几节课,又在第二天平静地发现那些课都在北校区,百年孤独讲和美学讲;他说他常读些散文,我倒没告诉他我更爱长篇小说,他也记得百年孤独的开头,我背道:“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上校仍然忘不了……”他又渐渐离我的理想人物又近了。
我喜欢装作若无其事地望着他,看他眉眼中似乎缓缓流动的类似于愁的东西,他若有所思的模样,盯着斜前方的地面发呆,再不就是整理裤腿,他总是对卷裤腿有种执念,就像我穿牛仔裤一样,他仿佛是在丧失穿衣自由的时日里加一些自我可控的因素;我喜欢偷偷望着他的脚踝、小腿和腿毛;我喜欢望着他挠左手手肘的疤,该是匍匐前进时候弄的,又在某天体能训练时候流了血,那时我沉默的望望他,说不出话;我喜欢望着他像抚顺手臂上的汗毛,看起来轻柔细腻的、该是不易有触感的那一类,再盯着某寸不安分的皮肤处罚一阵;我喜欢望着他从远处走来的样子,眉眼里又似乎流出些喜悦,令我喜悦的:我们又开始了新的一天;我也喜欢他迎着太阳躺在草坪上哼着歌,可能时有走调,他却在这时刻品味了当下的自由;我一直享受他的声音,悠扬地与风声同鸣。
我希望在信息院大楼门口迎新墙上的无数名字里准确地找到他:我也未曾问起过他的姓名。我并未刻意或无意地保持木讷,因为我预感在未来的某天我能再见到他,那时候他就自由地着装同不变的偏执地卷起的裤腿出现在我面前,他又该多么地合我的心意了。走过每一个地方我都在寻找他。
我似乎能确实感受到我们之间的羁绊,从他对我的信任到我对他的依恋,我是感受到的:不论对错,他永远和我同一的步伐——我喜欢被信任的感觉,尤其是如他这样对我来说前所未有的存在。我实在无法述说清楚我们之间的微妙的羁绊是如何在短短六天里建立起来的,却像塞林和杰西一同下了那火车的荒诞和浪漫。
这是最后一天,像昨天的彩排一样,我们再次呼喊着傻里傻气的军训口号,他流了泪,不住地,在往后的十多分钟他不住地擦,我不住地望他:我想抱着他。解散之后他迟迟未起,我伸手,他拉住,再顺势互相扶在腰间走了几步,分开后我终于还是把他拉到怀里,再互相道别。我看着他消失在信息院的人流中,我半积极地走近了我们院的人流,已经真实地意识到再见他已经不那么容易了。我幻想过我们忽然之间的故事,虽然最终没有发生,我还是感激巧合地相遇和注定的分开,我基本唤醒了知觉,我又感受到了熟悉而陌生的,心跳的突然变速。故事的开头就是结尾吗。
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但仅存的事实是我会不得不淡忘了他,他的声音逐渐模糊,模样也看不清了。到了最后我所能保留的,是我在那几天摄人心魄、美得动人的奥德赛——不带有一丝细节,不带有一丝情感波动了。可我还是想一直记住在那场混沌而清醒的如梦一般的军训十四天里,站在我左边的他。那个我不甚了解却让我心欢的、时常想流泪的他。他是否像一首十四行诗,我阐不明,这只是突如其来的一个比喻。但他绝不像夏日:我喜欢过夏日,多久以前。我能用来描述他的,还是“梦”,他时常在我的梦里,又或是一直在我的梦里。
有一个不争的事实:我们最终都会互相淡忘,而后失去情感关联,最终羁绊断裂。我甚至可能是先背叛的那个人。今天不甚清晰的某几个小时里我彻底地把他同记忆里的人物弄混了,好在晚些时候我又不完全地重拾一些记忆碎片,不至我后悔保持了沉默。我甚至需要保持警惕以保留记忆了。更可怕的一个诅咒是,我会在整个过程中清醒地意识到对他的记忆的模糊化,最终再说服自己接受——我将再次便会麻木不仁的状态,并且极有可能丧失在圆台上叫嚣的勇气了。这样的迹象已经出现了。信息院的迎新墙被撤走了。我的记忆即将辜负我了。
我越来越意识到这感觉是意义非凡的,或许在未来四年我不会再产生如此强烈的羁绊。而他也是那么真实。
上次见他在十七天前。
他今天穿橙色。我还在端详着包裹。我抬头。
我现在又在后悔我的麻木和沉默。当初抱他,我可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
我虽清楚地记得前些日子我紧俏地捕捉的他的细节,但我仍一直一直想再听见他的声音。
我还是解释不清这样的联系,我一直唤作“羁绊”,像是一种全新的体验。现阶段与周围相对隔绝和被动捆绑的状态让我更加渴求这样的体验,并且渴求更深层的体验。我的本能这样暗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