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后
中国成百上千个县城或乡村都一样无聊且乏味。可她非要去看看,那个生我的地方,他们喊作家乡的东西。我从来没认为我跟那个地方有什么联系,生我的是我妈的子宫,不是这个国家或城市,也不是某个县城或乡村。 那里好像成了她的执念,似乎她去看过、感受过,就能更容易了解我,掌握我的每一部分。我拼了命逃离的地方,她非要去看,还要趁我不知道一个人坐火车去看,这让我有些生气。 可是我没办法,完全交出自己是很多亲密关系破裂的第一步,也有人能更加理解、彼此尊重,但那很少存在。 我和她显然不可能是后者。 她已经喝掉一整排的B52轰炸机,气势汹汹地说,人类的感情多珍贵呀,去爱的人真了不起。 这一次我知趣地没再反驳,我顺着人的狂妄、自信聊过很多天儿,这没什么难的。人如果酩酊大醉也在念叨一件事,那就是感性了,已经失去理性探讨的必要。我逐渐学会尊重周围人的情绪,并试图理解他们。 那会儿已经逼近夜里一点钟,她在想哭未哭的边缘,脸上沉痛气势很足,离开时我想,这又是一次失败的酒醉,人类喝酒总要哭哭啼啼。 未成年的酒保戴着围裙,站在桌子旁安静地玩打火机,见惯了人和人,也不打算发表什么眼神意见,他在等收工。 我们走吧。我说。 她说你想去酒店吗? 我是都可以,一个睡觉的地方,没什么可挑选。 她不一样。到酒店不肯睡床,要蹲在地上,酒店的地毯毛扎扎的,她的白裙子,头发,半边脸都贴在上面。我把她拖到床上,刚躺下,她就哭起来,有五分钟或者更短,她顺着床沿再次滑到地毯上,用婴儿待在母体的姿势躺了下去。 我懒得拖人,一会儿睡着了。三点多又惊醒,把她拖上床,才安生睡到7点钟。 闹钟一响我立刻叫醒她,推了三次人才真正清醒,八点半她还要上班,打车也需要四十分钟。 等她出门,我又倒头睡,起来洗完脸差不多到退房时间,前台打来电话,说阿姨稍后上来清洁,我说好。 出门时看了一眼地毯,上面什么痕迹也没有,很快,这间屋子也不会再有痕迹。她的哭泣,我的沉默,那些人与人之间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