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推荐学习古典?
我很喜欢《千与千寻》这部动画,其中有一个镜头给我的印象很深。当恶臭的腐烂神在小千的帮助下洗去污垢重获新生时,一张老人的笑脸从水中浮出,感叹了一句话。基本上所有的字幕都翻译成“真好啊!”或“真舒服啊!”之类。但若稍微知晓一些古典,就会发现原来河神感叹的是“善哉。”虽然从意思本质上而言,“善哉”与“真好啊”并没有差异,可是从神明的身份来看,显然善哉是更为贴切的。

若说学习日语最大的收获,我觉得其中之一就是加深了对于中文的理解。
有一句情深意重的话我很喜欢,叫“无远弗届”。用现代汉语的思维,很难理解这句话,但学过日语后,立刻就知道这里的“届”是传到送到的意思。
还有一句白居易的诗“家酝饮已尽,村中无酒贳。”学过日语后再看,这个“贳”也很容易理解了。
我常常会在日语概论的入门课上,让学生猜测日语里“结束”这一词的意思。在过去几千年的历史中,中日之间官方的交流时有时无,但文化上的关联却从未被切断。曾经处于先进地位的大陆文化给日本投下了巨大的影响,汉字也是其中之一。所以日语里的汉语词汇,我们更需要以文言文的思维来揣度。
日语里有一个概念叫“训”,在现代日语里与“音”相对。“音”我们可以简单理解为“音译”,而“训”也偏向于其古意——解释,可以理解为“意译”。
训的历史很久远,古代日本人为了理解与吸收大陆文化,对大陆书籍所作的解释都被称为训。在日本的平安时代,《长恨歌》与《琵琶行》就在贵族间大为流行,至今仍流传有当时的解释书,后世也有以此为题材创作的绘卷等。

我记得在大三时期,上日语古典课时,读到课本里汉诗的训读,“国破山河在”读为【国破りて山河在り】让我十分震撼。后来读过一些汉文训读的古典,愈发惊奇。一种古典,以这样一种“形似而神不似”的方法释读为另一种古典,在世界范围内可能都独一无二。
中文与日语本来属于两种语系的语言,结构与顺序都有较大差异,但这两种语言里竟然有这样的一个接点,难道不教人感动吗?借用我老师的话来说,如果今天的我们没能体会这种美,是十分遗憾的事。
这种训读也不是完美的解释。
有一个很著名的例子,清少纳言在作和歌时,以白居易诗“三时云冷多飞雪,二月山寒少有春。”为底,将“少”字训为【すこし】。然而,在原句中的少,意味鲜少,几乎不的意思。按照日语里惯用读法读作すこし,则变成了稍有的意思。这是日本古代学者犯下的错误,到今日也成就了历史的浪漫。
同样的,“残”在日语与汉语里的意义也不同,现代中文里更多偏向于残破残损之意,而在日语里则更多指残存残留之意。把它们视为各自继承祖先一部分相貌特征的子孙,也颇有趣。
现代人的使用交流建立在现代语言的基础上,这个无可厚非,可是只停留在现代语言,却又稍显不足。无论读或写,要是掌握一些古典,则能更有深度。许多人抱怨现代中文的内容没有深度,网络语言只为博一笑,和一次性垃圾一般。其实倒不一定只是中文一家,日本的年轻人也有许多说不出写不好符合逻辑规范的日语语句,以至于很多大公司都要对新人进行语言培训。网络化全球化是直接的诱因,网络造成了跟风,而使用的人数多则降低了门槛,这也是当人们普遍使用英语后,导致日常英语简单化的原因所在。这么看来,也是无法避免的发展结果。
我们常常把文化和历史比作河流,其实语言也是,它也有脉络,学习古典有助于我们摸清脉络,更好地体会文化。不仅仅是日语,其他语言的也应该通用。我曾见过一则言论,若学习印地语,则必须要学习梵语,光学梵语倒不需要学习印地语。我觉得是有一定道理的。拿日语来说,古典日语是有自己的一套完整体系的,经过漫长的历史演变,各种规则有的被遗忘,有的被记错,它们不断交揉重组,形成了现代日语的面貌,如果只学习现代日语,则对很多语法现象都无从解释。学习古典后,始有融会贯通的畅快感。
而对于现代日语掌握得不错的学习者而言,学习古典也并没有登天般困难。像《方丈记》《徒然草》《伊势物语》《竹取物语》等,都是很好的入门材料,也是日本文化的重点作品,读下来只会有益。至于《源氏物语》则是古典作品里的高峰,不建议轻易攀登,明治时期的作品如樋口一叶,也不算简单,可以放在后一步作进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