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方的北方,做一场梦
万晓利说,在《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之后,他想过是做一个更热闹的,还是更冷清的东西。出于对古典吉他和电子音乐的喜爱,他最终选择了后者,并尝试让它们结合在一起。于是有了《北方的北方》这张专辑。
古典吉他是流动的打底,如同他这次对自己要求的那样,“要全部使用分解和弦,独创的分解和弦”。
电子的加入在细微处挑逗听觉神经,做出变化与丰富、时间与空间、背景与氛围的那部分。两者自然融合,仿佛骨骼与血肉,撑起了音乐的结构,使质感变得立体,波形与频率振荡出空间。

专辑的结构亦有巧思,十首歌紧密衔接,浑然一体。犹如一张精心编织的网,从天而降,你心甘情愿被缚其中。
冷静、克制、低沉,却又狠烈,浊酒入喉,灼透心脏。但也有温柔调皮瞬间,猝不及防。《和解吧 姑娘》是最温柔的一首,灰色中一抹暖色。
万晓利-和解吧姑娘.mp3来自1862时尚艺术中心00:0006:16
《回到森林的鸟》童谣式现实冷幽默让人会心一笑。不得不说作品的呈现总是和创作者本人有些同符合契的妙处。一件海魂衫一把琴,严肃内敛下,还有个小恶魔躁动。这是创作者的分裂,也是创作者的真诚。
与其说《北方的北方》是张音乐专辑,不如说它更像一个复合载体。破除单一媒介局限,音乐的边界变得更广阔。
外部结构上,《北方的北方》有庞大的结构和坚硬的骨骼,带有建筑与电影的迷人特性。如创作者所说,“我喜欢把它(做音乐)当成建造,凭空盖一个空中楼阁,这个楼建得漂亮,看到了就赏心悦目。”
在内部意义上,它又兼具寓言性、童话性与诗性,脉络清晰起伏。如俄罗斯文学寒冷广袤大雪封境,又如古希腊悲剧的工整与咏叹,空白的十四行诗,叙事简洁,击节而唱。梦境与诗性交替重叠,让人恍惚想到塔可夫斯基的世界。也许还有聂鲁达的吟唱,“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不如说,这一次万晓利以退为进,退回到他的私人领地,却衍生出无垠。以孑然,以黯淡,以枪炮,以反讽。
他进入事物内部,于是有了放大和打开。个体成为莱布尼茨笔下的单子,通过自己的视角观察世界,整个世界都被单子褶皱式地覆盖。
又不如说,这张专辑很抽象,很潜意识。若即若离忽远忽近。但你能从抽象中感到实相的意象扑面而来。

音符呵出寒气,键盘弹出星星闪烁的光感,而吉他是银河。电音如扭曲的水流,流入世界尽头。火石敲击,燃烧黑暗,灰烬组成先知的名。在山谷中呼喊,大雾,大雾,大雾蒙蔽真相,大雾遮住路途。
曾经问过万晓利,为什么不是南方,而是北方的北方。他说,可能是对北方的情结吧。想到外头冰天雪地,屋里有红色柴火。火边有琴与酒,炉火噼啪升腾温暖。也有一个东西在那。或者说,正是因为你知道有那个东西在那里,才要逃离现在的这个。
现实与远方,行者与歌者,憩息的脚。除夕的烟火,黄粱一梦。向着彼岸,彼岸是光,哪怕是黑暗里的一点点光。

年轮重复,鼓点催促如炮火,吉他缓慢拖延如拉长的时间,形成一种精锐的美学冲突。守着一方土地两棵老树,抽泣一般地衰老,时间冷酷无情,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个体风化,家族变迁,手掌皲裂悲悯的语言,魂来于树魂归泥土。硝烟弥漫,世界混沌,天旋地转,吞梦的巨人。英雄高举圣杯越过理想与人群,回到生活的真实。去北方历练,与田园和解。生活伟大、细微又波澜不惊。
那不能被忘却的,关于寓言与隐喻,关于时代与人,关于宇宙与环境,关于我们生活的世界和更大的世界,关于我们所处的时代和过去未来,关于北方,和更远的北方。

不止出于私心的喜爱,我以为《北方的北方》是一张严重被低估的专辑。也许它的实验性超越市场,如今到了回头去重看的时刻。
放在万晓利整个音乐创作生涯中,也是特殊的存在。经过《走过来,走过去》的嬉笑怒骂,《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的朴素诗意之后,这张专辑让他甚至比上一张更多了些心理上的安慰。“它让我觉得我有能力去控制自己,我限定自己,要求自己。我有这样的一个所谓的能力,我有些陶醉。”
这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此前得到的传播不算多。有人觉得单调,但爱的人极爱。在一个安静的场域中,静下心来聆听,被忽略的情绪波澜也许会毫发毕现,《北方的北方》剧场版应运而生。

在剧场,将音乐的空间交给你,将沉浸式体验交给你,将造梦的权利交给你。
一个人是一个宇宙,一个剧场是一个宇宙。在这个宇宙里会发生什么,欢迎你带着未知与好奇进入其中。在这个疫情后的秋季,我们为你而来。
人类的悲喜也许可以相通,在这一刻。
撰文:未小萌
导演/影剧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