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传销的北漂青年
o君是几年前我玩桌游认识的小伙伴,东北人,口音特别有喜感。
2017年的某天,他发了一条朋友圈“我去河北了,有事儿联系我孙哥,电话131xxxxxxxx”
我很警觉,因为这句话有点不对劲,跟他平日风格相差很远,赶紧问熟悉的人他是不是被盗号或者遇见什么事,无果。北漂青年就是这样,没有密切的小团体或者男女朋友,失联就很难找到人。
大概过了一年,他又出现了,整个人瘦了好大一圈,说自己是生病了,回老家呆了一段时间。因为熟悉,我知道另有隐情,但也没再追问,怕是什么不方便讲的问题,嘻嘻哈哈的过去了。
直到今年o君外地出差回来,酒桌上他讲出这段憋了三年的故事:
(根据真人口述整理)
我一夜没睡着,听呼吸声,刚才绊住我的应该是几个人。
那年夏天,我在给综艺节目做制片人,钱少事多,一直想着有机会可以换个工作。
忽然有天我十年不联系的小学同学找到我,问我在北京过的咋样?听说我做影视,他赶紧说自己在廊坊有个很大的项目,正好也是影视方面,各种待遇都挺好。找时间可以来廊坊找他玩,顺便也跟领导见个面聊一聊。
我有一丝怀疑,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清明节放三天假,也没啥事做,梳洗打扮一番我还是出发了,路上发了那条朋友圈。到了廊坊已是中午,小学同学孙哥带着一男一女来找我,见面挺热情的,请我吃饭。
席间女孩问我,哥你手机里有啥好看的没?我说有柯南,她就说她想看一会,我这人比较好面子,肯定不好意思拒绝嘛。正好和孙哥也多年没见,相谈甚欢,吃吃喝喝,转眼到了晚上。我说这样,今晚我去附近找个酒店住下,明天再跟你们去见领导。
孙哥说:”住啥酒店啊,我总监在这边正好有好几个平房,马上要拆迁了,你就去他家住呗,顺便还能聊一聊。“
我傻不拉几的就跟着上了出租车,女孩说还想继续看柯南,也就是那段时间,我察觉不太对劲了,我跟女孩说把手机给我,她不给。为啥没硬抢呢?因为我和女孩中间隔着我小学同学,而且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问题。现在回想起来,这是我最后一次后悔的机会。
出租车进了那个村,我再笨也发现好像是有问题了,但已经晚了。那不是普通的农村,到处都是树,树林里有几间小房子。下了车,院口有一扇特别高的大铁门,自动打开,几个人迎出来接我:
“帅哥来啦?随便坐”这是他们的迎新话术,闲聊几句问了问我的家里情况,我想走,门口有几个大哥,脸特别黑,一看就不是善茬。打是肯定不过了,我先观察观察吧。
随后有人端着洗脚水出来,给我洗脚,边洗边聊到晚上十点,领导让孙哥带我去睡觉。
寝室乌漆嘛黑的,孙哥领我往里走,地上好多绊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我走到最靠里侧的地铺,一夜没睡着觉,听呼吸声,这屋里除了我应该还有好几个人,刚刚绊住我的应该也是他们。
早上起来我大吃一惊,屋子大概也就10平米,肩膀挨着肩膀睡着得有20人。当时还有一丝丝希望,感觉我应该能出去,但他们已经派人时刻跟着我了。从大厅往外看,进来的铁门上有一把金灿灿的大锁。
我一看里面还有傻子呢,傻子要能成千万富翁,这社会不完犊子了?
俗话说“南派传销住别墅,北派传销打地铺”,我这就是打地铺。
接下来就是洗脑,一个人是白脸,和颜悦色的给我讲他们的化妆品蝶贝蕾有一套成熟的模式,九十年代搞工程,新世纪做电商,这几年搞直播都发财了,这是你的最后一个机会。
另一个“领导”是黑脸,负责打压恐吓:“你在外面打工能挣多少钱?你能让爸妈过上好生活吗?你算是个什么孝子呢出来打工好几年,家里房子都买不起? 父母那么大年纪了还得工作,就是因为我们挣钱慢,父母看不到我们能过上好生活。所以我们要在这里挣快钱,这是一个短期而暴富的行业,我们是为了父母愿意在这里拼搏一年,失败了一年损失也不大,成功了就改写了人生 ”
这二十多人里,大部分都是被“洗脑成功“的,一个黑脸领导骂旁边大姐说“你赶紧滚蛋!我们这是传销”。大姐笑嘻嘻的对着我说“我们又不是傻子,这哪能是传销?我们都是想赚钱才留在这的。”
“别看你现在啥也不是,一年后出去,你就能有528万,成为百万富翁。如果你买2盒,一年后就拥有1056万,成为千万富翁。”
我肯定不信啊,最简单的道理,我一看那学员里边还有傻子呢,这傻子要能成千万富翁,这社会不完犊子了?
说他是傻子,但也不是真傻,怎么说呢,就是一看脑子不太好使的好人,见谁都笑,眼神呆滞,嘴整天都张着。他人真挺好的,跟我说,你要是想走,就找你兄弟让他跟领导求情。我问这样我就能出去了吗?傻子说得看领导答不答应。
除了利诱,还有威逼的手段。早上6点起床上早课,大家去背诵所谓的升级策略“五级三晋制”,还要进行考试,考不过要受罚。最狠的一次是黑脸领导带着两个壮汉,把我带到了小树林里去考试,答不上来就是一巴掌。我感觉要是反抗,在树林里把我整死都没人知道。
组织里的人管这个平房小院叫“家”,家里的新人一般管理都很严格,上厕所都有人跟着,不给我们休息和思考的时间,要么在谈话洗脑,要么在吃饭睡觉。
北派传销过的都特别节俭,每天吃的都是清水揪面片,偶尔能吃一回汉堡,是把馒头切开,放一片辣片夹进去做的汉堡。
我还有一个“战友”,我们俩都是新人,只能靠眼神交流,晚上睡觉时我俩会挨在一起,我们就互相在手上写字。
怎么办?
先出去的人找110。
人在这种时候触觉还是很敏锐的,我和他说了很多话,商量出去的办法。
为什么不求救?也不是没试过,在里面每周可以给爸妈打电话,但打了电话不能说自己在传销组织,我没憋住眼泪,被我妈听出不对劲了,她一直问你在哪你跟谁在一起?为什么之前打电话你都不接?我只能支支吾吾的回答,在外面打工比较忙。
爸妈很警觉,来北京朝阳区找我,警察打电话问我在哪,我这边开着免提,有人帮我拿着手机,领导坐在身边,教我说:来杭州找朋友玩两天。警察听了问爸妈,你儿子人也没失踪啊?报什么案?
那次之后我对求助外界彻底绝望了,想出去只能靠自己,我决定装病。
选什么时间合适呢?我发现陆续还会有新人进来,新人来的时候,大家总还是要装装正常人,门也不会锁。
这时我在里面已经呆了足足一个月,身体和精神马上濒临崩溃,装病对我来说不太难。那天来了一个女孩,是陌陌约过来见网友的。我慢慢的走进“会客厅”,在女孩面前直挺挺的砸在了地上。
大家也慌了,一是怕我得了什么重病死在里面,二是也怕吓到新人,留不住。
七手八脚的把我抬到地铺上躺好,叫来领导,领导让大家出去,盯着我看了好一会,说你别装,演的有意思么?我疼的满床打滚,说我以前就有这个病,叫“精索静脉曲张”,我真的疼的受不了,赶紧给我送医院。说完从地铺又滚落到地上。
领导查了一下,真有这个病而且我一直这么闹下去,会客厅不好收场,态度软了下来。
“o你别闹了,我送你出去”
一听有戏我心里真的乐开了花,但装病的动作一点不敢停。直到最后四个人把我眼睛蒙住架上车,送到了廊坊的高铁站边,我在路边坐下,才敢长出一口气。
那是我人生里最惨的一个月,好在就是,从那开始我工作一路顺风顺水,走的很稳。一直没好意思跟朋友们说,工作了更不能跟别人提这个事,三年多,阴影才彻底过去。
“我就是太善良了,我老觉得,小学同学能坑我吗?真能。”
后记:
因为不知道传销窝点的具体地址,o君报警也没能救出我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