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 鹿先森:我们跌倒了,然后进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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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鞠起
鹿先森常用的排练室是一个不到20平方米的精致空间,精心调整过的声场,被单独隔开的架子鼓,可能是这个大小的排练场地中声音效果最好的之一。这是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当主唱郭倍倍还在运营自己的厂牌“高校摇滚夜”时他盘下了这里。自鹿先森创建以来,这里一直是他们的家。在形同排练室荒漠的北京海淀区,这个空间显得弥足珍贵。
乐队正要开始他们新专辑巡演的第一次排练,演出的档期已经排到了2021年的春节。不久之前,8月的最后一天,他们刚刚在乐队5岁生日的当天发布了第三张专辑《在心碎处》。专辑的名字来自海明威在《别了武器》中所说的:“世界击倒每一个人,之后,许多人在心碎处坚强起来。”
新专辑:给不同的心碎以慰藉
大约一年半之前,鹿先森开始策划这张新唱片,他们写了23首歌,并在专辑中足足收录了其中的13首,做成了乐队迄今最长的一张唱片。
“这张专辑跨过了2020年这个非常特殊的年份,在这个特殊的年份里,肯定很多人在经历着压力、崩溃和心碎。但每个人的心碎表现出来是不一样的。”在倍倍看来,《在心碎处》中的作品是一种给不同类型的心碎的人们以不同慰藉的尝试。而在这个过程中,恰巧记录了这一年来谁也无法预料到的许多变化。专辑的主题并不是事先就想好的,而是来源于作品们一起表达出的气质。
13首歌里,《生逢灿烂》、《潮汐中的归期》等写于疫情期间,《远离他们》、《水生》等创作于2019年,而《一起跳支舞》等则是更早期的创作。
打开这张专辑后令人印象深刻的首先是乐队几乎每个成员在技术层面的成长。相比于成名作《春风十里》时期可能还略显平淡的编配,《在心碎处》无论是在演唱的难度还是编曲的层次上都有不小的提升。在观看乐队排练的过程中,我们也亲眼确认了这些提升。感受到了进步后的编曲在表现力上给予作品的加成。
在许多听众看来,鹿先森的作品赖以触碰到的他们内心的是诗歌般细腻的作词。而在新专辑里,歌词也在保持了一贯风格与优点的同时有所开拓。“《所有的酒都不如你》是关于情感,《华年》是关于时间。那么这一张我们是试图以一个跨度更大的视角去看看生命和人生,有《生逢灿烂》这种宏大一些的,也有《水生》这样关注个体的。”倍倍说。在这张专辑中,鹿先森似乎想用一个由远及近的长镜头去表达生命被这个世界击倒,又在心碎之地重新站立的整个过程。
例如《水生》。这是一首带有叙事风格的歌词,是关于郭倍倍在武汉的二丁目酒吧遇见的一个小伙,那时候的武汉还没有笼罩着新冠疫情的阴云,我们在歌里听见的是一个男孩在城市里遇到的困惑与疲倦,以及能够懂得他的陌生人。“那天夜深了,酒吧里剩下的客人就坐到了一桌。大家聊了很多,那是一个很温暖的场景,我回到北京之后过了很久,有天突然想起来这件事,就写了下来。”倍倍说。
巧合之下,这首歌仿佛成为了这座城市在疫情之前的一个观察切片。而在歌曲的评论中,倍倍,二丁目的驻场歌手,居酒屋的常客们从不同的角度说出了那天的故事,令这首歌的聆听过程变得像一部非线性叙事的电影。
无论是创作时间、情绪的喜乐还是探讨的深浅,《在心碎处》中的13首歌像光谱般呈现出彼此不同而又相互交融的光彩。乐队每个成员也都喜欢着其中不同的作品。其中《生逢灿烂》、《第一次看见你时我就看见了我的衰老》成为了“内投票王”。
键盘手冰冰和鼓手PP一致选择了《生逢灿烂》,但却是出于完全不同的理由:冰冰是被歌曲中挥挥手与尘世道别的决绝勇敢所打动,而PP则认为这首歌能够充分施展自己的鼓技,富有表现力和挑战性。我们可以看到,由于鹿先森加上李卓和颜仲坤两位制作人一共有8个人,他们实际上能够以更多的视角去看待这些作品,也能够在表现时做到更多的事情。

我们跌倒了,然后进化了
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鹿先森经历了许多沉淀时间。有些是自发的,有些则是情况所迫。当我们提到“鹿先森”与“心碎”这两个词汇的时候,其实是没有办法绕开他们在2019年夏天的那次境遇的。
2019年夏天,在如火如荼的某个电视节目中,刚刚完成了工体演唱会,处于士气高峰的鹿先森经历了一次有些尴尬的旅程。他们在电视上似乎与固有的“乐队的圈子”起不了什么化学反应,而电视的剪辑又某种程度上放大了这种尴尬。这对乐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这种影响有好有坏。
“我们当时完成了成立以来定下的几乎所有目标,从第一次在江湖酒吧的专场,到糖果三层、北站直至工体馆。剧场巡演也卖得不错,在去(节目)之前我们都在试着搞体育馆巡演了。”倍倍说。
在被上帝眷顾的《春风十里》所带来的巨大流量中,那时的鹿先森正在火速蹿升。而电视上的尴尬场面似乎给这种急剧的上升来了一个釜底抽薪式的冷却。无论是舆论还是成员们的心态都受到了影响。
但事后想来,鹿先森发觉到了这件事的另一面,倍倍说:“你现在想一下,实际上以我们当时那种情况,是一定会摔跤的,不是在这里摔,也会在别的地方摔。而这次的经历对我们来说特别宝贵,因为它让我们冷静了特别多,然后注意力重新回到音乐上来了。”

吉他手杨博士也对那段时期记忆犹新:“我们在二专之后那个周期其实有点迷茫,就像你在车速很快的时候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突然感觉不知道往那儿走了。所以在那段时间里面,我们其实是有一个停下来自检的状态,有点像生了病一样。”在他看来,也正是有这一小段的沉淀和修整,乐队才迎来了某种进化,在技术和意识上都有所提升。
“其实这张专辑的前几首歌发出来,也会有一些人说‘怎么还跟以前挺像’的,但我们似乎从《第一次看见你时我就看见了我的衰老》开始嗅到了一定的改变,但又不是去否定以前的自己”他补充说,“是Evolution,不是Revolution。”
这样的进化往往是在顺境中无法完成的,而只会诞生在心碎的战栗之中。
是上班族乐队,但没什么不好
尽管已经在市场上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鹿先森的大部分成员还是在同时做着别的工作。这样的人员构成也决定了他们有着特殊的创排风格。在“Jam派”和“统筹派”之间,他们是非常坚定的统筹派。鹿先森的大部分作品往往是由主唱倍倍,吉他手董斌和制作人李卓预先依据词曲讨论出一个框架,再由每位成员分别填充自己的部分,带到排练室,合成在一起并依据整体再做些增减。
李卓介绍说,在专辑制作期间,他们每周要排练三次,每次4-5个小时。乐队对于编排产生了更多的想法和要求,光是《水生》就前后推翻了三版编曲“我们排练室常常有很多的冲突,但是是乐队自身和自身的冲突,不是乐队成员之间的冲突。”
“我们的情况就是这样,所以我们需要尽量去避免太多无效的试验。”董斌说,“很多时候我们下班来了排练室,都得排到11点以后,忙的时候甚至还要通宵,有一次冰冰排完练直接回去上班,抱着键盘直接在地铁上睡着了。”

一直以来,鹿先森似乎都是一个“来自上班族,属于上班族”的乐队。如果说摩登、太合旗下那些一看就“非常乐队”的乐队是一个世界,那么鹿先森似乎总是在一个平行世界里穿行。
这支乐队总是有着明确的规划、理性的计划、严格的职责划分和高效的执行;主唱发言时条理清晰,自称“我们团队”;成员们也会不时把职场用语带到排练中来。在专辑的选曲和制作阶段,他们和制作人颜仲坤一起以一种近乎“绩效考评”的方式给每首歌打分,经过多轮讨论,决定了最终的曲目。
有时候相比于一支乐队,鹿先森似乎更像一个创业公司。这是成员们过往的经历和生活状态决定的,与固有印象中的“乐队”很不一样,但另一方面,这也没什么不好。正因为经历着与上班族相同的生活,他们才能更加去触动自己的听众。
这种气质有时并不被许多拥有更大声量的年轻听众们所追捧,但事实是大量的上班族需要一些能够唱到他们心里去的作品。尽管他们似乎因为要专注于工作与生活而相对沉默一些,但他们会默默地把鹿先森的每一场演出塞满。
与许多全职乐队相比,鹿先森的各位成员其实都在更加努力地生活着。在工作的同时他们几乎每年在做着与全职乐队规模几乎无异的大型巡演,常常是大半年中的每一个周末都要在外面。这样去维持自己的音乐,有时候反而比一心扑在音乐上需要更多的热爱。
《春风十里》的爆红长期以来像是一种极大的保佑和一点点的诅咒。而当它的影响逐渐退潮时,鹿先森交出了《在心碎处》这样的一张答卷。这是他们在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心碎时刻,重新挖掘自己的进化之作。他们在诗意中增添了画面的新维度,也在方方面面超越了过去的自我。这种进一寸的欢喜有时更甚于扶摇直上的热闹。
当风儿静了,我们听到鹿的歌声。
*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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