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一日
国庆第一天,我爸开车带我去三姑姑家,三姑姑家在山中的一个村坳,要开几十分钟山路。
他提前拐进一个岔路口,当时我们都没觉察走错了路,直到两旁的风景越来越陌生……我爸靠边熄火,给三姑姑打了电话。这种路,两边除了山就是树,也没什么标志物,俩人形容了半天。挂了电话,我爸脸都黑了。路本来就窄,又碰上另一辆小面包交汇,一位村民扛着锄头站在一旁指挥,我爸倒了半个钟头,还吃了人家的一支烟。
到第二个路口,他看着路边的风景不太对劲,以为又开错了,于是又给三姑姑去了电话,还没等电话接通,他就开始倒车,车头也不调了,就这么一路往岔路口倒,等姑姑接起电话,俩人又就这条除了山就是树也没什么标志物的路形容了半天,发现路走对了,车子白倒了,我爸的脸又黑了,冲着电话那头的三姑姑骂“你家怎么在这种撇角旮旯!”
我爸在六七个兄弟姐妹里排行最小,当天到场的都是他姐,也就是我姑。姑姑们的名字里都带“云”,我到今日也分不太清,只知除了三姑姑,其他姑姑们对我都不太热情,小时候交集不多,也不懂人情,逢年过节偶尔走动几次,觉察不了。大概是从十几年前翻出他们家中族谱时,在自家分支下没有找见自己的名字,才有自知之明。
姑姑们陆续来问我挂职的事,问我工作是否轻松,是想继续留着,还是要回原单位,我一一答复,说工作并不轻松,还是回家好,一位姑姑冷笑一声,说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死乞白赖非要去。
我说谁死乞白赖要去。
她说不是你吗?
我说我可没有死乞白赖。
她说那你干嘛去。
我说人家问我去不去,就去了呗。
她说那人家怎么就挑着你问呢,那么多人,怎么不问别人呢。
我哪知道她夹枪带棒,一时卡壳。
她又说,人家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拒绝呢?
这种对话实在没劲,我主动终结话题,说以为去了有多好。
她满意地笑了。
中午吃饭时摆了两桌,起初大家都坐一块儿,饭菜慢慢上桌,她们就陆陆续续挪走了,等我觉察时,这桌只剩了我一个,后来是我爸招呼我过去落了座。赶上国庆,高速堵车,还有几位没有到,这桌子菜就等着他们。
午饭后,姑姑们都约了出去散步,她们一拨一拨走了,等我回过神,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了我一个,有种落单的凄凉感。一面又想着,反正也不相熟,万一聊起,也就是问问工作如何,有没有对象之类,不聊也罢。
离晚饭还有四五个钟头,我提出要去遛狗,留在家中的三姑姑转身去了旁屋,说给我找个袋子,我问,要袋子装狗屎吗?三姑姑听了大笑,说,不是,给你拣栗子。我说我以为山里这么讲究,遛狗还要拣屎。我姑笑了半天。
我戴了帽子,牵了狗就出门了。
狗是堂弟从警犬基地带回来的德牧,养了还不到小半年,水土不服,骨瘦如柴,劲倒是蛮得很,喜欢前前后后绕着人走,又总被链条绊住,每次绊住了就要将它的爪子从链条里脱出来。
十月是栗子成熟季,每天都有好几拨人来捡,路上铺满了毛栗壳,但捡是捡不完的——不断有成熟的栗子从树上掉下来,林子里能听到栗子从离开枝头后一路发出的声音:撞击树枝的咔咔声,刮擦树叶的娑娑声,掉落到地面的咕咚声,滚落山坡的噗噗声……很多地方都有“吃一记暴栗”这种表述,不过这个“暴栗”是炒栗子时,栗子发热涨裂的声响,并不是栗子从树上掉落的声音。总之,穿行在栗子树下,被带刺的毛栗子砸中,比吃一记暴栗来得危险。

毛栗壳的尖刺极扎手,我没有带钳子之类的家伙,于是用鞋把栗子夹住,再用鞋缘把果皮踩脱,把栗子从壳子里压挤出来。幼嫩的栗子有奶黄色的新鲜外壳,夹杂着棕褐色的竖纹,还有些微湿润,之后,栗子会慢慢失去水分,壳子变硬,转为红棕色,市场上深棕色的栗子都是放了些时日的。

原本还想再摘些青柿子,削皮晒柿子干,但只见到另一个品种,黄熟的橘色隔着半个山头也鲜亮招摇。走近了看,已经熟过头,满树果子被鸟与虫啃食,无一完好,空余一副灯笼幌子,引诱着像我一样的人。柿树旁的人家基本都迁去了县城,村坳里还有一些老人,弓着脊背翻晒着稻谷。田里有很多毛豆,豆荚干瘪,叶子枯黄,不知道是来不及采收还是留着隔年播种。
眼看快到饭点,我牵了黑背,慢慢往回走,回去的途中,碰上三姑父,三姑父对于自家的警犬愿意跟着初次见面的人溜达了一个下午这件事颇有些惊异。
三姑父也在捡栗子,他看了一眼我的袋子,让我在附近再拾一点,因为附近都是老栗子树,老树的果实虽然小,但甜一些,别处都是改良的品种,个大,却寡淡。

回家后,我把栗子倒在阳台,等它们的水分慢慢挥发,后来发现夜间有老鼠来啃食,啃剩的栗子壳散落在阳台一角,于是我把栗子全扫进篮子,挂在晾衣杆上。

我习惯先把栗子煮一小会儿,再进烤箱。就这样,每天烤一把栗子,一直吃到国庆假期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