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

我喜欢看着T喝茶，这个年岁仅二三十的年轻人，喝起茶来就像快入土了的老家伙。T嘬完了嘴巴，眯着眼睛细细品尝了舌苔的甘苦，又拿了手掌擦去嘴角的唾沫，便又开始瞎说了，之所以叫瞎说，是因为我爹认为他是在瞎说，所以我也说他是在瞎说。

T的真名我不知道，他怎么来的连我入土了的爷爷也不知道，T先是让我叫他“Tom”，后来他又觉得“Tom”太大众了，所以他让我叫他T。他家的院子很是好看，种满了红豆树，他还有很多耐玩的小玩意，不过更吸引我的是他的故事，他会跟我讲很多故事。

我记得有次听他讲完乌托邦时，我就跑去我爹跟前炫耀，等我讲完之后，我眨巴着大眼睛在渴求着父亲的认可与赞扬，而我的父亲当时刚吃完了饭躺在摇椅上，我看着他也像T一样嘬着嘴，完了认真地看着我说：

“你这个思想变态！”

我不晓得变态是什么意思，于是我又眨巴着眼睛问我爹：

“变态是什么意思啊？”

可惜我父亲要去干战线了，他让我去盖城堡。我的母亲，这个很负责的手里拿着剥了一半的白菜的女人，认真的对我说

“三儿，变态就是傻子，傻子就是村头的王二，王二就是变态”

我就明白了，尽管T是个傻子，我还是喜欢跟他玩，看他喝茶，听他讲故事，所以每当我看着他露出一副意味深长又带着迷茫空洞的眼神时，我就知道他犯傻了，因为王二也会有这种表情，这种表情在王二拉屎的时候最为明显，王二拉屎时会皱着脸，拧着嘴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们在他的四周嬉闹着，嚷叫着傻子，而王二会猛地一笑，鼻涕泡吹得老大，我们就晓得他拉出来了，便一哄而散，虽然王二最终确实是因为憋屎憋死的，可是我们谁也不敢相信王二竟然可以几个月不拉屎。固然，王二英勇的形象在我们心中猛地矗立起来。

但T应该不会被屎憋死，尽管他总是一副无可奈何又颓废的样子，但我听到过他拉屎的声音。那个晌午，我还没跨进他家幽黑的大门，就听到他拉屎的声音。那是清脆的小鼓声伴着沉闷且沉痛的嘶吼声，好一会才是一阵长喘，虽然我深为他拉屎的过程而感到难过，不过他的那一声长喘气，着实让我欣慰了几分，于是我就像我爹一样，背过双手，低着头，锁着眉头，跨着沉重的步子，一边寻思着怎么才能让T拉屎舒坦些一边回家照顾我小妹。

我回想起以往的时候，T会跟我讲很多故事，好比有人在树上过活了一辈子而双脚从来不沾地面半步，有人上了战场被劈成两半竟然还活着，还有热情的吉普赛人，什么罗曼蒂克，什么唐诗宋词还有很多。我喜欢听他讲故事，我看到他手舞足蹈，看他泪流满面，看他皱着眉头，看他望着他种的红豆树怅然所思。

这个傻子还真是可怜，他情绪多变，变得跟扑克牌一样快，这可怜的傻子连拉屎都那么痛苦，所以我想为他做点什么，好让这个没爹没妈没老婆的年轻人感受到温暖。起码让他拉屎的时候不那么痛苦。

我爹每次干战线前，都会拜五路财神，我家没有治拉屎的药神，所以我我只能拜财神。在我看来，只要是个神就是法力无边，能翻天覆地，只手遮天，顺手帮T治个病，好让他痛痛快快的拉个屎肯定不在话下。于是我像我爹那样，跪在五路财神的跟前响当当的磕了十五个头，鞠了十五躬，烧了整整十五根香，一大沓黄纸，在我双手合十，虔诚的莫念“让T拉屎舒坦些”十五次之后，我便点燃了那一沓黄纸，当时的火苗跳的很高，只不过没有给王二烧纸的那天那么高，我想着王二，看着纸烧完了，拿纸包了灰，赶忙跑去T家，打算让T趁热吃下去。

等赶到T家时，好巧不巧我正好听到了T沉闷又断断续续的低吼声，我心里暗喜，想着往后拉屎的T往后只听得到长喘气是多么愉悦的一件事，我便推开了T的屋门。

我看到T光着身子趴在一个同样光着身子的女人身上，T像以往一样皱着眉头，拧着嘴巴，瞪着两个眼珠子，嘴里发出沉闷又痛苦的低吼声，T扭动着他瘦的可怜又白皙的屁股，像滑稽的小丑一样，而那个女人，我认出来她是王二的母亲，我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我一边因为T滑稽的屁股想笑，一边因为T跟傻子的母亲脱光了衣服扭在一起而不敢笑，我看着面前这两块像是拔了毛的猪皮紧贴在一起，我做了我那个年纪该做的事情，就是关上房门撒开腿往出跑，我跑出去没多远时，就听到了T长舒气的喘息声。

尽管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T的故事依旧只有我一个听众，T依旧会手舞足蹈，会泪流满面，会望着他满院子的红豆树怅然所思，T的屋子依旧会传来他沉痛的且充满了兽性的低吼声。

再过了几年，T就死了，自杀的。

他的尸体烧成了灰，火苗跳的比烧王二那天还要高，我把他的骨灰倒在了红豆树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