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厕

写下这个题目,感觉似乎不雅。笔者寡闻,尚未见过以此等事单独成篇的文章,但想这吃、喝、拉、撒、睡,乃人每天必不可少之功课,吃、喝、睡三项或短缺一两天,人尚能坚持,这拉、撒之事却是万万不能拖延,只因此事作起来极简单、容易,且无多大成本,多以为是小事不足挂齿,只有内急迫切,眼前无条件解决之时,方知道这乃天大之事。若把当年此地如厕风情逸事整理成文,也很有意思。
这一带村子,家家院子里有一个厕所,一家人共用。极少有男女分设厕所的,更没有设在屋里的。厕所多设在院子的一角,尽量远离住房,是用一人高的碎砖墙或土坯墙围起来,没有顶棚,进出的位置只留一豁口,不装门扇;里面设粪池,粪池多与相邻的猪圈相通,人拉了粪便立时作了猪食。这厕所虽然简陋,但半开放式结构使其通风极佳,因此少有异味,只是雨天如厕尚需撑把伞或披一块油布。家中只有一个厕所,且无门户可封闭,关系复杂一些的大家庭,如厕就要想些办法互相回避,一般是如厕之前,先暗自盘点一下家庭成员,确认里面无人时再去。即使如此,也有大意的时候,需再加一层“保险”,走到厕所近处,故意咳嗽一声,里面若有人,也便咳嗽作答,若厕所里外的人是夫妻、或父子、或母女等关系,里面的人也可直接答话,来人便返回去稍等。有些人的办法更绝,如厕时顺便将腰带搭在厕所门口,外面的人一目了然,自然不会产生尴尬。当时人们大多穿捻腰裤子,腰带不能穿在裤腰上,解开活扣,腰带会自然脱落,因此蹲下方便时,尚需把腰带挂在脖子上,因此说搭在门口为“顺便”。
大概自古以来就没有使用手纸的习惯,当然也无纸可用。在大便之前,需准备一小截高梁秸秆,从中间劈开,当地方言称此物为:“葛档劈管”,如厕后用其棱角刮擦;仔细一些的人家,会准备出若干这样的葛档劈管,插在厕所内侧的墙缝里,随时取用,便极方便了。也有孩子顺手拾块砖头、瓦片凑合的,甚至有孩子撅起屁股在墙角一蹭了事。
极幼小的孩子拉撒,妇人坐在炕沿,端着孩子双腿,就近拉撒在炕下的黄土地面上,之后叫来家养的笨狗,让狗帮助清理,很是便利。略大一点的孩子,蹲在院里拉撒,那狗就等在一旁伺候,有的狗甚至帮助小主人连屁股舔了。当地有一俗语,把溜须拍马行为称作“溜沟子,舔屁股”,大概源于此。
街上也有不少公共厕所,都是附近人家所建,为乡邻及过路人提供方便,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收集粪便。约定俗成,都是男人使用街上的厕所,女人从不使用;女人走在街上内急了,就近找个人家,借用人家里的厕所,若看见家中有女人,打一声招呼,若不方便,连招呼也尽可不打;男人有使用公厕的特权,却一般不能使用别人的家庭厕所,到别人家串门者,内急了也要到街上找地方方便;公社的干部们夜间抓赌,若发现哪家门前有多处小便的痕迹,便大体断定这家是赌局了;夜间局中赌徒,不到实在憋不住时不肯出来方便,又不能使用人家里厕所,一出大门口便放开了闸门,哪还来得及找公厕?
下地干活,野外没有厕所,地里庄稼起来时节还方便,在青纱帐里略一背脸即可拉撒;冬春季节,千里平原一览无余,这就要寻找沟坎坑丘等隐蔽处所,多要跑远路以解内急。好在是集体劳动,拉撒时间也不扣工分,甚至有女人,干活干烦了,几个人搭伴去远处方便,借以消磨时间,队长也不好干涉。尽管如此,总有来不及找到隐蔽处所的时候,看看近处没人,也就仓促解决了。路上行人,短不了看到不远处有人便溺。这也有讲究,男人若发现有女人便溺,只装作看不到,仰首过去即可,不能扭头看;男人便溺时发现有女人走过来,只需低头继续方便,切忌东张西望,那女人自是佯作不见了。野外拉撒,替代手纸之物大为丰富,夏秋季节,庄稼叶子、柴草等物伸手即得,冬春季节,土坷拉遍地皆是,且都是未经加工的无污染绿色物品。
当时,粪便是极宝贵的肥料,上些年纪的男人,早晨大多有上路拾粪的习惯,就是平时下地、出门走路也都要背粪筐,拿粪叉,路上有牲口、猪狗等粪便随时拣起来。还特意搜寻背旮旯处,拣拾人的粪便,有性急的拾粪人,看见有人蹲在前边方便,故意停下脚步等着,却是令人尴尬之极。还有下作男人,不惜跑远路,把粪便排泄到自家的自留地里,一棵玉米下面便溺一次,按顺序一棵一棵拉下去,当作了追肥。后来被人发现了,当作笑话传讲出去。
尽管解决便溺的方式如此原始落后,村人对城里人的如厕却大不以为然,有从北京走亲戚回来的人讲:北京人家里没有厕所,内急了要跑胡同里的公厕;要大便还得排队等候,尤其令人难以容忍;且城市人拉屎慢,蹲在那里看书、看报、抽烟,面对扑鼻恶臭尚悠然自得;外面等候之人憋的跺脚,但等他进去了,也照样掏出书报细读起来。言下之意,大城市的如厕,远不如这乡下方便。
